要首先承认,《安妮特》是一部让人失语的电影。
当我试图表达些什么的时候,我发现语言无法承载它。
这是电影的最高境界。
所以我只能记下一些只言片语。
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安妮特》是一部歌舞片,一部“喜剧”和一部关于表演的电影。
当然这只是这部电影的几个方面,它是一个复杂的结合体,我们当下能做的只是先从这些角度去描述它。
在深入《安妮特》之前,我们需要先清楚它的外部定义。
这是Leos Carax的第一部英语片,同时它也是一部“美国电影”,一部类型电影歌舞片。
当我们回望歌舞片的历史,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它的明显特点:“在戏剧性故事中,静态的、单维的角色将熟悉的社会冲突表达出来,并且明显忘记了摄影机与观众的存在,而在歌舞场面中,那些同样的角色承认了他们作为活力十足的娱乐者角色,并且直接面对摄影机/观众表演。
”这里显示出了歌舞片与其它(类型)电影的不同:当其它(类型)电影都在试图隐藏自己的剪辑与摄影机时,歌舞片却勇于让它的观众清晰认识到双方看与被看关系的存在。
这是歌舞片中表演的在场。
歌舞片存在于传统电影的一个悖论中,它可以同时存在唤起观众情绪又直面观众。
《安妮特》做的不仅仅是这些,它有更为之激进的地方。
在Adam Driver和Marion Cotillard所饰演的两位演员在床上做爱时,他们依然在歌唱。
这是好莱坞歌舞片中断不可能出现的画面,同时再次强调了电影表演。
即Adam Driver和Marion Cotillard在表演。
而在这里,出现另一个悖论,美国式的表演与法国式的表演(我们现在仅用这两个词来代称)。
那我们先回到Adam Driver所饰演的喜剧舞台演员身上,他的穿着以及他的拳击练习,很难不让人想到那部著名电影《愤怒的公牛》和罗伯特·德尼罗。
德尼罗是如何表演的?
答案很明显——方法派。
说到这里我们便不用赘述方法派表演在美国电影演员中的地位。
Adam Driver是方法派的化身的话,Carax则试图在电影中(主要还是Adam Driver身上)发掘出法国式的内涵。
Adam Driver和Marion Cotillard的表演就被定义成了“模仿”(这是狄德罗的表述)。
或者说Adam Driver和Marion Cotillard在模仿两位电影中的角色。
而模仿带来的是观众预期的效果,这与类型电影的内涵相似。
类型电影是否就是在互相模仿?
也许我们可以下一个肯定的答案。
而这时,表演与类型电影就成为了柏格森口中的自动机械装置。
“因为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自动运行的机械装置。
这不再是生命,而是装在生命之中,模仿生命的机械动作。
这就是滑稽。
”Adam Driver饰演喜剧演员。
Adam Driver和Marion Cotillard最终产下的是一个真正的机械装置“安妮特”,表演的本质,歌舞片的本质。
当Adam Driver和Leos Carax融为一体时,他们被困于美国电影叙事的囚笼之中——犯罪与恶人必得恶果。
而安妮特,最终它“死”于叙事。
它成为了我们预料之中的一位真正的小女孩。
也许我们可以说,它自己让位给了叙事。
而叙事,并不属于歌舞片的目的。
表演的本质、歌舞片(电影)的本质离Leos Carax而去了。
Leos Carax在指涉自己陷入美国电影的叙事之中时,也在反击着之前《神圣车行》所遗留下来的“Leos Carax不会叙事”的批评。
只是不知他的批评者能读懂多少。
《安妮特》是一部充满隐喻和想象力的后现代歌舞片,是在歌舞类型框架内对传统的颠覆和对电影本体的探索,同时具备典型的元电影特性。
开场,导演和制作团队聚集在录音棚内,现代录音设备的出现紧随一段古老的机械人声。
卡拉克斯以怀旧的姿态直面电影的当下和未来,用丰富的表现形式和声音实验为我们带来一场复杂而又纯粹的视听盛宴。
什么是歌舞片?
或者,让我们仿照巴赞的句式来问:歌舞片是什么?
它可能是所有电影类型中最虚假的骗术,是电影幻觉的终极形式,是乌托邦。
它让我们远离生活中一切琐碎的烦恼。
在霍华德·霍克斯的《绅士爱美人》里两位女主角来到异乡无处安身,而转眼间她们就在巴黎的街头又唱又跳。
这一看似虚幻的超现实场景恰恰以歌词中的讽刺性直截揭示了电影的主题——对男女关系的戏谑。
歌舞片中的每一歌舞段落都是对电影中当下情绪或情状的即时反映,《安妮特》也不例外。
电影开始,所有人高唱“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亨利和安坠入爱河,他们浅唱“我们深爱彼此”。
在角色热切的呼唤和深情的目光中,我们发现此时的电影无需任何多余的解读,它于能指和所指的统一中真诚地显现自我。
在这无需阐释的自明背后是黄金时代好莱坞的荣耀,以《雨中曲》为代表的传统歌舞片满足了观众对纯真美好的向往和需要,而几十年后的《爱乐之城》又带我们重历这份感动。
《安妮特》看似遵循好莱坞的效果历史,但却以黑暗的笔调迅速了结了这段昙花一现的罗曼史——观众对亨利和安的态度差异催生出恶的种子,致使亨利走上弑妻之路。
在这过程中,外界的质疑声不但淹没了亨利的舞台,更借助现代媒介得以传播。
于是,新闻画面的出现满足了大众的娱乐心理。
同时,它又以其日常属性消解了工业机器的在场,实现了对好莱坞造梦机器的反叛。
需要明确的是,影片绝非对歌舞片历史的全盘否定,而是传统好莱坞故事在后现代语境下的视域融合。
那些我们所熟悉的浪漫的或严肃的事物被以一种陌生的方式组合起来,但归根结底它们属于两个体系:电影和电影的理念。
而在卡拉克斯这里,电影就是速度。
无论是《新桥恋人》《神圣车行》里德尼·拉旺的狂奔,还是亚当·德莱弗骑着摩托车在黑夜中飞驰,它们都证明了电影的速度,一如在它诞生之初时胶片的转动一样,决定了一切。
歌舞的作用是为其提供一项加速度,这便是歌舞片的最初理念。
在自然主义歌舞场景里,这种速度即演员跟随韵律的舞动,它由镜头直接传递给观众。
但在这样一部后设的歌舞片里,演员不再只是演员,而是演员的演员或作者的演员。
舞台也不只是卡萨维茨、滨口龙介电影里那样实际的舞台,任何形式主义的布景,如电影中的风暴和荒岛均可视为舞台。
舞台,一个由电缆所包围的空间,是我们的实体仍身处电气时代的证明。
大卫·林奇在《双峰》里让迷失多年的库珀从电源插座穿越回家,而四处布满电线的舞台自然也和红房间一样成为连通不同维度的枢纽。
影片中的叠化也强调了一种时空关系,亨利和安,两个舞台,犹如两个多元宇宙的中心,它们的碰撞注定引发混乱。
在舞台内部,演员的躯体作为导演意图和观众诉求的化身,似乎是支配舞台的绝对主角。
然而舞台不单单只是客体或被动的导电容器,谁能说《神圣车行》里的车不是和奥斯卡先生同样重要的主角呢?
不同于柯南伯格的《欲望号快车》将车视作人身体和欲望的延伸,在卡拉克斯的电影里车或者舞台和人是根本对立的。
车的机动性反衬出人在其中受到的限制,而舞台则恰恰相反;奥斯卡在车内不断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而舞台上所呈现的正是公开表演。
前者就像是对后者的预演,卡拉克斯的视角由私密的走向敞开的,由自我排演转而面向全体观众。
但共同点在于表演始终是一项工作,它不可避免地导致异化——同一位演员在不同角色之间的分裂,或脱口秀演员与歌剧演员之间的割裂。
在如此赤裸的矛盾关系里,演员的演员或作者的演员都被抽象为了符号。
而这符号也指向电影能指的残缺,在这部歌舞片里“歌”和“舞”是断裂的,安优雅的歌声无法与任何舞蹈相洽,那么哪里又真正有“舞”?
或许只有亨利表演时夸张的肢体动作可被视作一种怪异的没有韵律的舞动。
安在圣洁的吟唱中一遍遍地献身于舞台,从而拯救了观众;而亨利则不断以疯狂的表演进犯观众。
实际上,亨利与安的关系里包含了一种主体间性。
萨特指出:“意识间关系的本质不是共在,而是冲突。
”当亨利张牙舞爪之时,他那自大和暴戾的形象就不言自明了,无论如何改变其经验特征,观众都不难辨认出他的典型意味:亨利,一个虚荣的艺术家,父权社会的缩影。
但在亨利狂妄的背影中我们却也瞥见一丝作者中心主义的失落。
安的献身并不值得歌颂,甚至在亨利眼中是令人厌恶的作秀。
安问亨利:“还有什么对你来说是神圣的吗?
”后者破除前者神话的方式正是渎神。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写道:“最近我听到魔鬼说这句话:‘上帝死掉了;上帝死于他对世人的同情。
’”安的歌声对于观众即是一种同情和安抚,她甘愿沦为歌声的傀儡,将自己献祭给观众的掌声,“死亡”后的鞠躬揭露了艺术的虚伪本性;当亨利在舞台上假死时,观众席内一片混乱和尖叫,而在他起身鞠躬后观众重又开始欢呼,他以复活宣告了作者对舞台的霸权。
亨利的讽刺是对所有佯装上帝的同情者的批判,但他也并非超人。
他越发疯狂的言行致使他失去了自己的观众(信众),并被贪婪和欲望反噬而成为独裁者。
在安死后,她的鬼魂不断在亨利周围游荡。
而他们的孩子,安妮特,一个木偶,突然开始像她妈妈一样歌唱。
亨利犹如一个新时代的暴君被历史的幽灵所折磨,于是他不得不又杀死了那位代表过去的指挥家。
在安妮特公布父亲的罪行后,所有人一同愤怒地唾骂亨利,但他们同时又问:“谁能替代安呢?
谁会为我们而死呢?
”是的,相比一个受审判的恶人,他们更愿看到一个完美的牺牲者。
在舞台上抑或现实中,上帝之死永远比魔鬼之死更具震撼力。
亨利和安无法决定他们各自的命运,因为观众早已给出了答案。
他人即地狱,观众即深渊。
“当我望向深渊,黑暗的深渊,我听见自己的丧钟在回响。
”摆脱父权控制的安妮特最终由木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我将永远不再歌唱。
”她挥手告别,离我们远去。
此时艺术品也脱离了作者,脱离了观众,进入自身的独存。
而那具木偶还留在原地,提醒我们她曾来过的证据。
今年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名录上看到莱奥.卡拉克斯的新片《安妮特》忝列其中,对影迷而言,确实喜出望外。
这依然是一部带着偏执狂色彩的作者电影,把音乐剧、歌舞片拆解、揉捻后融成了新的一体,已经预告了接下来一场美妙的表演拉开大幕。
把《安妮特》简单看成一部歌舞片,那就太大而化之,也太小看卡拉克斯了,片子延续了导演一直以来对真实与虚构的敲打和重构。
在长镜头的跟拍中,一群人边走边唱从录音室冲向街道,从“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这句台词开始,就在提醒所有凝视的眼睛,这是一个虚实交叠、亦幻亦真的文本。
长镜头结束,男主角亨利和女主角安男女两人分道扬镳、各走一边,分别在各自舞台上独自演出,在“现实”中会面,在舞台上隔离,他们的表演除了舞台下的观众,以及银幕前的观众,内容却指向彼此的爱欲情仇、生死纠葛。
亨利是一个脱口秀兼舞台喜剧演员,长得像个愤怒的拳击手,混不吝,易怒,时有躁郁倾向,经常在台上一边讲段子一边甩话筒、打滚冒犯观众,他说我同情深渊,却不敢投向深渊,分明是一个内心黑暗,有自毁情结,灵魂寄生于深渊的人。
他一直向自己和台下观众叩问“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喜剧演员?
”安是一名女高音歌唱家,身上带着森林女神一样的仙气,在一场表演中,她从舞台布景走向后台真实的森林,又折返回来,接近于超现实梦境,打破了舞台空间和现实空间的壁垒,导演把舞台剧布景和剧情片实景进行了自由接驳。
制作规模上,《安妮特》是莱奥.卡拉克斯从影以来,投资最大、卡司阵容最强的片子,作为一个纯种的法国导演,此前一直专心于拍摄纯粹的法国电影,很少走出欧洲,这次奔赴好莱坞是导演生涯的一个新尝试,既定框架内他也玩得很尽兴。
《安妮特》作为英语电影,莱奥.卡拉克斯在商业上是有一定妥协的,女主角选择了奥斯卡影后、法国著名影星玛丽昂.歌迪亚,男主角为亚当.德赖弗,这个搭配颇有意味。
亚当在表演上的内敛与爆发、平和与扭曲,都曾令人难忘,不排除导演看过贾木许的《帕特森》,以及诺亚.鲍姆巴赫的《婚姻故事》才盯上了他。
卡拉克斯也许试图靠近主流,在北美市场博一博,比如放弃了自己编剧,而由“火花”乐队(Sparks)的梅尔兄弟完成,《安妮特》的整个故事发生在洛杉矶,这是卡拉克斯陌生的地方,也他激发了他不一样的灵感,他最大程度坚持了作者性,拍一部传统意义的歌舞片并不是他的追求。
看到一半左右就会发现,电影想传达的是摄影穿越的世界就是天然的舞台,虚构与现实互为表里,谎言和真实互为镜像,台上台下可以互相拆穿,不仅摄影机会骗人,眼睛有时候会骗人,观众只要去感受就行了,不一定完全去理解剧情。
比起其他作品,《安妮特》不太卡拉克斯,它热闹、喧哗,情绪和色彩都异常浓烈,没有那么简洁、淡漠、疏远,对特效、动画的依赖也超出以往,绵密的台词提示了留白的情节,很多故事是唱出来的,比如亨利在舞台讲自己杀妻的过程,就像是在表演,是恶作剧,不是真实发生的案件。
每当故事发生转折,就以插入娱乐新闻的形式来呈现,把观众从歌舞片的氛围里离间出来,这样的玩法非常有美式电影的卡通味道。
而以画面叠加、溶解来转场和揭示人物心理,这些传统技法的娴熟运用和叙事上的背反,又非常卡拉克斯。
在美式歌舞片与欧洲文艺片之间摆荡,卡拉克斯不会迷失自我,他有属于自己的坚固语言,没人可以改变他。
法国歌舞片从雅克.德米的《萝拉》《瑟堡的雨伞》《柳媚花娇》在1960年代扬名世界,虽然法式歌舞片一直不能和美式歌舞片形成角力,但是连阿伦.雷乃这样的大师也拍了《严禁嘴对嘴》,弗朗索瓦·欧容这样后起之秀也拍过《八美图》。
卡拉克斯的《安妮特》不同于前辈、同辈们的任何一部歌舞片,他俨然与世隔绝的半个自闭症患者,沉醉在自己世界,毁誉参半也无所谓,总之《安妮特》是一部独一无二的卡拉克斯风格的电影。
众所周知,卡拉克斯不是一个高产的导演,除去短片、合集,21世纪至今只拍了《神圣车行》《安妮特》两部长片,在大受欢迎的80、90年代,同样很低产,好歹每十年有两部长片问世,后来拍片节奏放缓,加之行事低调神秘,经常有一种这个导演估计退出电影圈的感觉。
几年前在百老汇法国电影展上看他早期的《男孩女孩》《坏血》,坐在寥寥可数的观众群中,盯着画质恍惚的大银幕,就像追思一个远去的天才。
所以看《安妮特》有种且行且珍惜的哀感顽艳。
出道至今与卡拉克斯相伴成长的只有长相古怪的德尼.拉旺,他几乎是卡拉克斯的御用男主角,现在两个当年的“坏小子”都60岁了,气质上却未曾改变,在导演的上个片子《神圣车行》里,他是唯一的主角,是不停变装、潜入生活的“异人”,可惜在《安妮特》里他不再出现,这也许是导演和制片人商业考量的一部分,但是让导演的铁杆影迷颇为失望。
1980年代,卡拉克斯曾被《电影手册》等媒体视为戈达尔的继承人,似乎鲜有异议,在2012年的《神圣车行》上映不久,导演的女粉丝特莎.路易斯-萨洛梅为他拍了一部纪录片《X先生》,片中接受采访的戈达尔在点评自己的“非法定”继承人时,保守地说到“希望他勇敢一点”。
某种意义上,《安妮特》确实也是一部勇敢的作品,导演走出法语电影的舒适区,和美国电影人、音乐人甚至日本演员一起完成了这部电影,走向的是更大市场和更广阔的人群,而导演在本质上并没改弦更张,还在坚守自己的影像风格和对电影的痴爱。
如果按照好莱坞剧情片的“麦高芬”(MacGuffin)原理,作为片名的“安妮特”是整个电影的灵魂。
那么,“安妮特”到底是什么呢?
显性上的亨利和安的女儿?
可这个孩子形同木偶,像个电脑合成的假人,是一个荒诞的道具,一个玩笑般的虚拟形象。
安死去后似乎变成了女妖,而安妮特的诞生,继承安的基因,小小年纪成为了歌唱家,全世界巡演,人山人海热闹无比。
安妮特的出生过程,就预示了这是一个荒诞的符号,诚然明暗对比强烈的“安妮特”这个片名出现时,带着一丝童话色彩,却也是难以自圆其说的假象,这个维系亨利和安,牵引世界瞩目的孩子,就是一个数字时代的符号,大众文化和流俗生活的点缀物。
直到片尾,在狱中探监这场戏中,孩子才从木偶变成真人,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既像一个寓言,又像一个反讽。
安妮特,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孩子,像催眠师制造的一个幻象,牵引了亨利、安这对夫妻的宿命,也吸引了所有银幕内外观众的眼睛,这是属于卡拉克斯的魔术。
亨利在舞台上表演狂飙突进的独角喜剧,调侃,咆哮,抒情,质询,不断调戏台下的观众制造沸点,卡拉克斯通过电影也在戏弄观众,你能不能和他形成一种“通感”,一起兴奋起来,就看个人造化,作为影迷我当然希望卡拉克斯在大银幕上继续放开来表演,并且越走越远。
从很多角度来看,《安妮特》都算得上是一部不同寻常的电影。
这其中最为特别的一点,也许要属它在电影这一媒介中对剧场(Theatre)方法的借鉴与使用——这种「剧场性」深刻地影响了整个作品的表达,使其更加依靠象征而非特效来构建故事所需的意象。
在这里,现实与虚构被搅和在了一起——并不是让你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而是将两者都变成了叙事可能性的一部分。
在我看来,剧场里最不可思议的奇迹,就是观众分明知道演员在演戏,但却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
而生活中明明白白的现实,却往往令人难以接受。
男主亨利是一名单口喜剧演员,他在剧中说,喜剧的作用是让人放下心防,这样才能在观众的笑声中讲点真话。
而不管是戏里还是戏外,我们都分不清他的某种表现到底是对某一现象的犀利讽刺,还是这一现象本身精彩的实例。
女主安是一名完全不同类型的艺术家,她和男主相爱,但在剧中却总是成为男主表演的素材和欲望的投射。
这种关系构筑了整个影片内在的一种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也成为了电影向前发展的关键动力。
影片中随处可见表达上的设计与形式上的实验。
电影里的表演往往讲究自然与真实,要让观众感觉不到演员是在表演,要让观众沉浸在故事里,但在《安妮特》的两个多小时里,我们却常常能看到演员在「表演表演」。
与此同时,剧场的立体感也让很多原本需要额外交代才能建立起来的东西直接出现在影片之中,而我们相信它,恰恰是因为我们无法完全理解。
而至于影片标题中的「安妮特」,其实是男女主的女儿的名字。
我只能说这么多。
关于这个电影被讨论了挺多的,各种引经据典,各种xx主义往里套,但貌似没什么人提到片中无论是从情节上还是主题上都很重要的一个reference—Adam Driver在船上杀妻的段落是直接allude to Natalie Wood的死亡。
她也是和她的丈夫Robert Wagner出航被溺死。
Wagner是否为谋杀她的凶手被Wood粉丝甚至警方争议至今。
同样的桥段在2年前的《好莱坞往事》里已经被昆汀老师借用过一次了,我觉得昆汀对toxic masculinity的critique(或non-critique)比Carax高明得多——Pitt的杀妻嫌疑反而让他变得更神秘而有魅力了,“谋杀”成了好莱坞造神的手段。
这里Driver杀妻情节除了”fame bad”这种陈词滥调我实在看不出有啥深刻内涵…同理,本片所谓“打破现实和虚构的界限”也只不过是歌舞片的常规罢了。
《雨中曲》高潮,舞台幕布缓缓拉开,揭露出台前唱歌的Jean Hagen只不过是在借用幕后Debbie Reynolds的声音。
这段戏也被大卫林奇在《穆赫兰道》silencio段落致敬。
同样是探讨电影虚构性的主题,我觉得比傻愣愣地在开场介绍主创团队然后问may we start要精巧的多。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这个电影的原因基本上就是所有的主题和表现方式都很陈词滥调,之前已经有无数探讨相同主题的电影拍得更深更好了,根本不需要这么故作先锋地跳大神。
此外,作为歌舞片歌这么难听实在是不可饶恕。
来源作者:Kristy Puchko翻译:Protokollant公众号:抛开书本添加微信号pksbpksb加入全国影迷群亚当·德赖弗长期以来喜欢扮演复杂的无赖角色。
令人愤怒的好斗却又不可否认的诱惑,他突破了在《都市女孩》中所呈现的嬉皮士混蛋男孩的表演。
然后他像在《星球大战》中扮演的黑心大块头凯洛·伦一样,在遥远的银河系掀起一场令人抓狂的热潮。
在《婚姻故事》中,德赖弗将沸腾的愤怒和酸涩的爱情带回了现实,这不仅给评论家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赢得了他的第二次奥斯卡提名。
现在,他又将同样的恶棍角色带入到超现实主义的领域,出演了莱奥·卡拉克斯具有挑衅性的、独特的音乐剧《安妮特》。
不要被标题所迷惑,虽然《安妮特》的命名是取自一对父母可爱女儿的名字,但故事却牢牢集中在德赖弗最新的反派亨利身上,亨利是一名脱口秀演员,他把喜剧当成一项全面接触的运动。
自称“无尾猿”的亨利,穿着脏兮兮的绿色浴袍,大步走上舞台,就像一个连败的职业拳击手。
他不常讲笑话,而是用狂躁的攻击性语言来攻击观众,命令他们大笑。
观众确实这样做了,在一个活泼的、摇摆的大合唱里,这很快证明了亨利在游戏中处于领先地位。
他把麦克风像鞭子一样甩来甩去,他是观众的主人,舞台的神。
他身体上的肌肉发达,僵硬得像一条准备攻击的蛇。
他的长腿猛烈地踢出高踢腿,摆出横扫的姿势,像一种斗殴的舞蹈,亨利自认为他的表演是具有暴力色彩的。
“我杀了他们,毁了他们,谋杀了他们”,他对他的歌剧情人安(玛丽昂·歌迪亚饰)轻声说道。
“你的表演怎么样?
”。
安的表演是一段关于恐惧和死亡的高亢的咏叹调,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回想起来,安笑得很开心。
“我救了他们”。
他们是一对奇怪的夫妇,不仅是因为他们的态度和艺术形式不一致,而且在视觉上也是如此。
那个美国男主角比身材娇小的法国女演员高得多。
当他拉着她亲吻时,不知道他是要抱着她还是要压扁她。
他们在银幕上的化学反应非常激烈。
在朦胧的白天和炎热的夜晚,梦幻般的爱情歌谣席卷着观众,在那里,他们一起创造了美丽的音乐,无论是从字面上还是隐喻上。
但不幸的是,这种幸福是短暂的。
婚姻、事业的波动和一个孩子把他们的关系推到紧张的境地,把他们推到了一条预示着毁灭的黑暗道路上。
致使他们关系破裂的细节是非常熟悉的,大多摘自名人丑闻,包括“#MeToo”运动的指控,甚至经典好莱坞的真实犯罪猜测。
首先,斯帕克斯(美国流行二人组Hot Fuzz的导演埃德加·赖特刚刚在他的第一部纪录片中介绍了斯帕克斯)参与了安妮特的剧本和所有音乐的创作。
罗恩·梅尔和拉塞尔·梅尔兄弟用夸张的管弦乐演绎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并在简单的歌词中表达出他们的情感,歌词一遍一遍充满活力地重复着。
影片中有些情节显然是为了引人发笑。
例如,一系列花哨的八卦新闻报道与故事情节交织在一起,配有活泼的图像、聒噪的记者和滑稽笨拙的ps图像,看起来就像狗仔队拍摄的这对名人夫妇的照片。
从结构上看,这些场景很快就展现了真实情况,但它们同时也是对名人娱乐报道的一种嘲讽,这使得对公众人物私生活的猜测成为了一场盛宴。
真实与表演之间的张力是贯穿整部电影的主题。
但其中的界限通常是模糊的,这使得人们对这部电影意图的解读模糊不清。
克拉克斯通过在整部作品中所表现出的虚假,将观众从标准的怀疑状态中推了出来。
影片的开头就像一部舞台剧。
在黑屏上,主持人命令观众不要通过笑、哭、放屁或呼吸来干扰表演。
接着,一间录音室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斯帕克斯准备在这里表演。
兄弟俩问:“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于是,那首同名歌曲就跟着他们走出了录音棚,来到了街上,德赖弗、歌迪亚和他们的合作演员西蒙·赫尔伯格也加入了进来,但没有穿戏服。
游行结束后,他们戴上假发,换上了便装,换上了更适合拍照的服装。
因此,影片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然而,影片中诡计的提醒依然存在,其中最主要的是对他们的孩子安妮特的表演选择。
这不仅在预告片中有过暗示而且也在戛纳首映后的评论中有过透露,《安妮特》的中心表演是由一系列木偶代替了一个真实的孩子。
这是美国狙击手的风格,没有企图愚弄我们的眼睛。
安妮特皮肤柔软,关节清晰可见,她显然是一个傀儡。
除了强调叙述中的技巧外,让孩子成为一个文字对象反映了她父母对她的看法。
对父母双方来说,安妮特是他们的玩物或艺术项目。
谁将塑造这个有天赋的女孩成为他们最终的战斗,但遗憾的是,这是片面的战斗。
卡拉克斯给了亨利这个脾气暴躁的反英雄太多的空间,让他变成了“绿巨人”或是“狂想曲”,而安的形象却可悲地显得过于单薄。
她感觉像是克里斯托弗·诺兰《注定的妻子》系列中的一个角色,歌迪亚在《盗梦空间》中饰演的柔弱的蛇蝎美人。
令人惊讶的是,对于德赖弗来讲安妮特是一个更具吸引力的屏幕合作伙伴。
木偶戏团队做得如此出色,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笨拙的身体,一个陷入困境的孩子温柔而悲伤的眼神,以及活着的人的粗心的漫不经心的手势,都被非常精确地捕捉到,不久,安妮特成为一个傀儡也就不觉得荒谬了。
这部分是因为德赖弗在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现实”时从不退缩,他以温柔和焦虑的混合方式对待孩子,就像亨利对待他所爱的一样。
他对着这个脆弱的孩子的混乱能量制造了令人反胃的悬念,歌曲中唱的更多的是他的野心而不是爱。
亨利的故事是一个关于有毒男子气概的警示故事吗?
这是对成名所作牺牲的悲叹吗?
这是一场关于从身份到人格的滑脱的悲剧吗?
这是关于人类同食的寓言吗?
以上所有都是可能的,然而,答案可能并不重要,因为这部电影是一个迷人的旅程,尽管不稳定、色彩爆炸、歌曲爆发,并沉迷于艺术。
这部音乐剧时长2小时20分钟,讲述了一些奇怪的话题,但很少有令人满意的内容。
这部电影并不枯燥,因为卡拉克斯带来了使他的电影《神圣车行》令人震惊的原始想象力,并将其转向好莱坞的浪漫期待。
也许这就是重点,《安妮特》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种情绪。
不管它的意图是什么,《安妮特》都是非凡的。
这是电影、现场音乐会舞台表演和名人文化的令人振奋的碰撞,被彻底颠覆和释放。
它所传达的信息可能已经遗失,但情感仍受到沉重打击,尤其是在结局中影片褪去了闪光和做作,专注于一些纯粹、痛苦和令人难忘的东西。
文章来源:Annette review: Leos Carax’s mind-bending musical is all Adam Driver’s show - Polygon
法国“鬼才”导演莱奥·卡拉克斯最新的电影《安妮特》是一部歌舞片,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们感到惊讶的呢?
这位在近 40 年导演生涯里只拍过 6 部长片(外加数部短片)的导演,为何要“染指”歌舞片呢?
歌舞片并非一种易于上手的电影类型,如果不是常年浸淫在该类型里的导演,贸然出手,可能走向败亡的困局。
布鲁诺·杜蒙的《童女贞德》(2017)不正如此吗?
卡拉克斯能拍更多。
只是到导演生涯晚近,他才越来越慢。
拍成处女作《男孩遇见女孩》(1984 )时,卡拉克斯才23岁,远比同龄人起步早,而且才华更加横溢。
接下来的两部作品都堪称杰作:两年后的《坏血》(1986 )和备受好评的《桥上恋人》(1991 )。
不知道是野心勃勃,还是自我耗尽,之后便是越来越慢的拍片速度,到了“十年磨一部”的地步。
备受争议的《宝拉X》 在1999年推出,而被捧上神坛的《神圣车行》更是花了十三年时间。
《安妮特》的评价注定两极。
像卡拉克斯的所有电影一样,它标新立异,不向观众做出任何妥协。
既然卡拉克斯此前的作品已经如此出彩了,不戴滤镜观看《安妮特》是不可能的。
甚至很多人在没看过电影之前已经暗中做出了评价,这是很少一部分导演才能享受的殊荣,比如洪尚秀、阿彼察邦、滨口龙介……真的如此吗?
千万不要被偏见遮蔽眼睛。
相信卡拉克斯会赞同我的观点,将《安妮特》当作一部正常的电影看待。
《安妮特》是又一个讲述好莱坞爱情故事的电影,甚至与《爱乐之城》《一个明星的诞生》一样,也以歌舞片的形式呈现。
亚当·德赖弗饰演的亨利·麦克亨利(Henry McHenry)是一位幽默风趣的单口喜剧演员,她的妻子安·德弗拉斯诺(Ann Defrasnoux,玛丽昂·歌迪亚饰演)则是国际知名女高音,以壮观的死亡场景咏叹调闻名。
两人在生活里扮演完美的夫妻,随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安妮特出生,灾难接踵而来:安在海难里丧身,亨利入狱,安妮特也中止了世界巡回演出。
整个故事之所以俗套,一部分原因在于亨利与安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角色,这引发了三角恋情和情杀的猜疑。
西蒙·赫尔伯格饰演负责安排安所有音乐的指挥,是安的前任。
当亨利发现安妮特身上的歌唱天赋,将其变成一棵摇钱树,在世界范围巡演。
指挥教安妮特弹奏母亲生前的歌曲,引发了亨利的嫉妒,失手杀死了他。
三角恋情并未超出我们的想象,甚至情杀、报复,也在套路之中。
在卡拉克斯的电影里,爱情意味着毁灭,《安妮特》也是如此。
对于剧情,我们或许不该过分关注。
毕竟这是两位摇滚乐手攒出的局——罗恩·梅尔 (Ron Mael)与弟弟罗素·梅尔(Russell Mael)组成的花火乐队(Sparks),既为本片撰写了剧本,还负责全片配乐——我们并不清楚卡拉克斯在剧本上插手多少,至少从资料上看,此前所有的电影都由他本人单独操刀。
因此《安妮特》显得很不一样。
最大的不同在于,卡拉克斯失去了对影像的全权掌控。
对于一位个性极其鲜明的导演,这也许会导致风格部分让渡。
在《神圣车行》里,我们见证了导演意识彻底贯注到影像里,会走向何种境地。
影像事无巨细、挥洒个人才华的极端控制,导致演员(德尼·拉旺)如同可被任意丢弃的傀儡,受尽“摧残”。
这是那类天赋异禀的导演惯常采用的方式,譬如奥逊·威尔斯。
既是才华横溢的自然结果,也在结出自噬的恶果。
《安妮特》长达2小时21分钟,充斥着实景的脱口秀演出、夸张的歌剧表演,以及依循歌舞片套路不时响起的曼妙歌声。
冗长、松散、凌乱,是我们能找到的词汇,自然无法与构思精妙、密度高强的《神圣车行》相比。
《安妮特》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虽然在肥皂剧情的背后,裹藏着导演对于现实与表演、真实与虚构、演员和观众、傀儡替身等话题的探讨,但深度或许不及《神圣车行》的零头。
玩弄真实与虚构、真相与谎言,是卡拉克斯惯常探讨的主题。
《安妮特》一开场,作为导演的卡拉克斯与女儿Nastya坐在屏幕前,指导着录音棚里的梅尔兄弟录音。
这是整部电影的开场秀《让我们开始吧》(So May We Start),随之,歌手、乐队、技术人员都站起身来,离开演播室,走上街道,主演亚当·德赖弗和玛丽昂·歌迪亚也随之加入。
这个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吗?
出现在银幕上的是作为演员的亚当·德赖弗、玛丽昂·歌迪,还是他们在戏里的角色亨利·麦克亨利、安·德弗拉斯诺?
卡拉克斯在此玩了一个鬼把戏,让现实走进了虚构,打破了两者的界限。
很显然,卡拉克斯有志于将《安妮特》变成一场盛大的演出。
片头字幕还在播放的时候,他已经耐不住性子,用第一人称邀请观众做好准备,并集中注意力参与其中——“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集中注意力,如果您想要歌唱、大笑、鼓掌,哭泣、打哈欠、喝倒彩或放屁,请您在脑海里做,想想就好,敬请各位保持安静,屏息直至演出的最后一刻,演出过程中禁止呼吸。
因此,请您现在深深地吸进最后一口气,谢谢!
”这种自反的思路让我们想起《神圣车行》类似的开场:一位观众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等待演出来开始,然后就是整部电影。
德尼·拉旺扮演的奥斯卡现实坐在一辆白色加长豪华轿车里,穿梭于巴黎的街头巷尾,为着不同的“约会”变换自己的身体。
与《安妮特》类似,《神圣车行》同样也可以看做一场场演出片段的集合,为了完成一种多向度的、类百科全书式的表达。
银幕/屏幕的内与外,录音棚的里与外,脱口秀与歌剧舞台的上与下,都在指向观看与被看的逻辑。
一切都是表演。
亨利在脱口秀舞台上通过抖露隐秘的私事,来唤起观众的热情,甚至在装扮上,他也有一种“暴露癖”:从连帽浴衣下露出紧身平角内裤,和一副健硕的肉体,一边表演遭受枪击让观众信以为真,一边假装泄露自己用挠痒杀死了妻子,让观众获得过山车般的激情体验。
与舞台上自恋、激情、张扬的表演相类似,生活中的亨利也像是个 “戏精”:在城市街道上飚速骑摩托,穿连帽浴袍四处走动,懂得在恰当时机借着镁光灯给妻子一个拥吻。
甚至连做爱时,两人都是唱着歌的(《我们如此相爱》,We Love Each Other So Much)。
对于媒体来说,亨利与安在日常生活里的一举一动都是报道素材,能够迅速转化为新闻呈现在荧幕上。
这难道不也是走秀?
只不过演出舞台延伸到了整个世界。
说白了,歌舞片这种电影类型的实质,在于能将现实世界转变为舞台。
既然角色能在任何场景里都能高声唱跳,那么也就没什么是现实的。
一切都是虚构,而真相只有在谎言的构成中才能被揭露。
亨利说他用饶痒杀死了妻子,没有人会相信,但在这个谎言里,确实暴露亨利有杀死妻子的动机。
台下的观众问过亨利为何想成为脱口秀演员?
亨利回答说:“这是我知道的唯一能说真话的方法。
”亨利讲出真话的办法是冒犯观众,惹怒他们,通过这种方式让观众获知真相。
这看起来有些“残酷戏剧”的特色了。
相较而言,安用美妙的歌声安抚观众,让他们受刺激的神经重新安定下来,获得新生。
正如亨利自己所说的,他杀死了观众,然后妻子安再把他们复活。
作为冒犯观众的代表导演,卡拉克斯自然不会认同歌剧,而是站在脱口秀这边。
脱口秀与歌剧,代表着两个相隔久远的的年代里两种大众艺术;亨利与安的结合,是当代世界与前现代世界的汇合,内部暗藏着不和。
亨利“杀死”了安,正如脱口秀在与歌剧的搏杀中取得了胜利。
现实世界的人更加喜爱歌剧,而不喜欢冒犯之言(脱口秀),因为群众总是安于现状,逃避现实。
这也是电影结尾面对安妮特的指责,亨利反复强调“理智孱弱,想象力无穷”的原因,是群众无穷的想象力杀死了亨利。
亨利看似玩世不恭,实际上一直在告知观众真相,但观众并不想接受真相。
继而在安死后,亨利开始自己制造幻觉,操控安妮特(提线木偶)成为赚钱工具。
亨利也以幻觉的形式迷惑了公众(如同安),当安妮特觉醒后,亨利遭遇了反噬,这是他死亡的原因吗?
金·维多《群众》(1928)最后一幕金·维多的名作《群众》最后一幕出现在《安妮特》里,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镜头从上到下扫过,观众在电影院里放声大笑。
这种无差别、同频率的大笑,让人胆战心惊。
“群众”作为集体,表现出了同一性,正是“乌合之众”的要义。
同时,它也指出群众通过沉迷在幻觉中(在电影院里大笑)逃避了现实。
电影、歌剧、脱口秀……所有艺术都在制造幻觉,让观众沉迷其中,看不清现实世界的真相。
对中国观众来说,歌舞片并非易于接受的类型,我们欠缺相应的文化土壤。
除非是热爱电影的影迷,普通观众大概很难注意到《安妮特》。
这在很大程度上让这部电影避免了误解,虽说,随着时间的流逝误会必然会发生,因为“群众”的眼睛并非雪亮。
我估摸,《安妮特》将成为卡拉克斯迄今为止评价最低的电影,最后的豆瓣评分不会超过7分。
这部电影不只是一个关于爱情与谋杀的故事,导演卡拉克斯的意图是——迫使观众去揣测导演的意图,即——观众主体意识的觉醒,及其带来的创作者的解放。
这部影片讨论的是观众与表演者/创作者的关系。
“不要凝视深渊”是影片中不断重复的一句台词。
只要说到“看”这个概念,就绕不开福柯的权利理论。
“看”与“被看”之间总是存在着权力关系。
影片中,Ann和Henry与他们的观众展现了观众与表演者之间复杂的权力关系,他们相互操纵,相互制约。
观众与表演者之间的权力关系并不是单向的,而是动态的。
Ann是古典歌剧演员,她的观众是被动的、疏离的、隐藏在黑暗中的;Henry是脱口秀表演者,他的观众是积极的、参与表演其中的、暴露在灯光之下的。
Ann和Henry所从事的舞台艺术展现了两种不同的观众与表演者的交互模式,这也和戏剧向后戏剧发展的过程中观众在剧场中的角色变化相似。
然而,不论观众是被动欣赏,还是主动参与,观众都不仅仅是在“看”演员的表演,Ann和Henry第一次相见时,Henry说“I killed them”,Ann说“I saved them”。
不论是被杀死,还是被拯救,观众都是被表演者操纵的。
安妮特即是观众,提线木偶的比喻再明显不过。
从这个角度看观众便是权利等级更低的一方了。
然而另一方面,“被看”的表演者又是被观众制约的。
舞台艺术中,尤其是传统歌剧、现实主义戏剧等,演员只是作为传达艺术作品的媒介,是作品中的角色,而不能做自己。
即使是看起来以本人身份站在台上的脱口秀演员,他的节奏、他的包袱也是设计编排好的。
Henry唯一一次在台上做自己,是表演自己杀死Ann,他表达的是那一刻的真实感受,却因不好笑被观众赶下台。
这段挺讽刺,观众翻脸比翻书快,上一场还称Henry为神,下一场直接把表演者哄下台。
观众的强势反抗并不是在反抗被Henry操控,而是在反抗没有被操控。
这也像是所有创作者面临的表达自己与取悦观众的困境。
我想卡拉克斯这次坚决地选择了表达自己,挑战观众。
说实话,观影过程真的不太顺畅,因为影片是反传统叙事的,导演用了大量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手法,使得观众时常无法“入戏”,甚至造成不适感。
如频繁出现的后现代拼贴式娱乐新闻播报;如造成了恐怖谷效应的木偶安妮特;包括经常被诟病的音乐剧电影(但这点我不确定是真的没融合好还是导演故意为之)…… 这些手法的运用使得观众不断出戏。
在舞台艺术中,因表演者与观众同时“在场”的特性,第四面墙是很容易被打破的(尤其是在后戏剧剧场中)。
但这点在电影中却很难实现。
然而导演用了这样一种激进的方式,试图在电影这种艺术形式之中迫使屏幕前的观众参与进来,迫使观众去意识到自己作为观众的主体身份,而非一味被创作者操纵,被动地沉浸在戏剧幻觉之中。
影片最后,当安妮特不再听从Henry的指使,获得了自我意识,才终于由提线木偶化为人形。
当观众的主体意识觉醒,不完全被表演者所操控,适当留出思考的空间,创作者便可以少些是否可以取悦观众的顾忌,从而获得更多自我表达的空间。
我想,彼此保留空间,正是影片中一再重复的“不要凝视深渊”的含义。
——2021/12/1
Pour Nastya.当电影终于在黑幕后翻滚寓目所有主创姓名,导演名字和影片图标的电子月光再度显影,一行小小的字幕,如导演无声的忏悔与叹息,对女儿的致意追溯戏剧开演时分。
安妮特,我们的女儿,电影的女儿,她生于混沌走向朦胧,母亲和父亲的神像俱已追随时光摧枯拉朽的裂变而坍塌,她如何定义自我,重建事实上缺失根脉的未来,是对影像的预言,对人类的寓言,事关电影的出路。
千万屏息以待,大开眼戒的戏法即将揭晓。
未等画面出现画外音已至,测试麦克风的音效仪式满载,瞬间召回电影和戏剧久远之前的记忆。
无独有偶,亚马逊复古剧院外观设计的logo恰好与音画诡计并轨共谋,于是迷雾散开,想象补足的剧场灯光渐暗的提示给出预先警告,你已经走入骗局,知晓一切是虚设环境,开诚布公的揭露已经是深度催眠的梦中之梦。
明知是局也要纵情入局,心甘情愿投入全情,被俘获被支配,如同导演操纵的木偶,我们即将无法呼吸,无法合眼地坠入两小时鬼魅噩梦编织的盛大演出。
唯有当灯光亮起,幕布落下,安妮特恢复人身,观众才获准从僵直凝固的观影姿态解缚还魂。
我们不敌诱惑做了一次孤独漫游的梦旅人,欢愉的余温未消,梦醒的荒凉自由而虚无,但那又如何?
巫师本人不再隐于幕后,这次他将镜头对准自己,长镜头如邀请函,赌局也是战书,话音从声波视效化夸张过度到影响的媒介拼贴游戏浮现视觉影像,录音棚只是大幕拉开之前的热身中介,So May We Start的歌声响起,导演张扬宣告自己的在场,并以自己和女儿构成肆意妄为的赤裸自涉。
提前挑明的冒犯分明指出影像的外在全然虚假,但虚假和真实的实在间隔已被超越现实与表现界限的电影的天命所在彻底扼死,在此之上选择歌舞片的类型来言传写意,或许是卡拉克斯力求媒介破壁的终极一搏——从此要么宇宙陷入混沌而后重组,要么作茧自缚,滑向退化的诅咒劫数。
多重戏中戏权力结构嵌套的帷幕随着导演的引介邀约掀开,歌舞的背景应时渲染人物形貌,于是歌剧女伶和喜剧演员回归希腊悲剧的复仇母本,上演历史色彩与现代幽灵共生的神话戏剧。
两人都以剧场为生,嵌入表演内部的表演,浮游舞台表面的舞台,歌舞的余音在何处收敛,明晰的界限在何处模糊。
梦游式巡演的空间调度让导演的凝视还魂在男主角亨利身上,审判的来临压垮昔日明星光环,满目疲倦,两鬓染霜的亨利仿佛步入黑梦的沼泽,迟滞面容缓慢靠拢迟暮的奥斯卡先生和老去的X先生,导演本人。
脱胎于法影情痴静止符号的女主角安打通古希腊戏剧文本到好莱坞传统叙事的圣女牺牲与女巫复仇的原型,化身对应恶魔的天使,召灵和送灵的祭典明确标示曲谱首尾,演员离开角色操控以自己的歌喉用歌声告别。
就连演员各自的产地,他们所代表的电影类型与取向,都与影片的符码系统如此合契。
形式的桥梁不断被解构、搭建又拆毁,《神圣车行》中加长轿车的临时安歇分为两条平行路径,安在巡演路途中的小憩滑入惊梦领域,在那里,最好的现实变成最坏的噩梦的倒影,而亨利的暗夜奔驰是夜行动物披上文明面具之前经由和黑夜母体狂暴交媾的模拟,濒临暴烈边缘的绝对速度刺穿粘稠潮湿的甬道,消失在黎明天际之前的冥界入口,倾泻积聚的杀戮欲望和毁灭冲动。
所有的情节矛盾也在演出的并置和叠化构建隐喻的碰撞。
狂恋奇情化作恐怖小说,歌剧的古典性和幽默的现代性像一对天成的怨侣。
苹果和香蕉反复现身,前者始终以咬了一口的残缺状态出现,而后者暗示猿猴的饥饿匮乏,原始欲望的空洞要在他处找寻代偿。
象征女性原罪的苹果,偷食带来的顿悟和堕落发生在同一瞬间,悄然寄托珠胎的缔结。
香蕉和亨利裸露肉体的闪现勾连暴食和愤怒之罪的联想,红与黄,两种必然导致毁灭的创世原生材料一旦遭逢,激情的交媾孕育出魔胎,这是文明的天堂与野蛮的地狱错误结合的恶之果实,而这又和杂交了新浪潮和好莱坞两种路径的影片使命形成同构——被电影之神抛弃的奥德修斯,注定漂泊流浪,在两个世界都无法落脚。
“如果你要对抗你的时代,就会受到惩罚”,生于两个时代夹缝中的畸异毒瘤,不会被任何一方收容,好比永无止境的黑暗隧道,通不往启示降临的光明未来。
谋杀、谋杀、谋杀。
死去、死去、死去。
角色反复唱诵的谶语像被故意简化直露的歌词,无处不在的杀意涌动在爱欲故事体肤之下渴望破蛹,组成视听的潜流。
戏台平行剪辑对照,喜剧演员亨利的职业是密集输送讽刺和嘲笑,卸下观众紧绷的假面,制造笑声抵御死亡——这是唯一说出真相而免遭谋杀的方式。
喜剧是绝望之人的无害毒瘾,观众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日常的窒闷为戏剧送上养料,仰赖颠覆规则,挑衅特权的真空语境,演员磨利暴力锋刃,屠杀审查禁忌的墙篱,人们放出笑声谋杀麻木的沉沦,共犯的默契间隙,演绎者和观看者你来我往的诘问寄托着导演忧虑的反思。
幽默作为现代城市生活中游离秩序与伦常,提供躲避道德审视的合法缓解手段,段子圈起微弱太平剧场限定空间,一种不见血的谋杀体认给恶意的泄洪发放免罪文书——语言的喷溅明明鲜血四溢,从舞台四合处漫涌涨潮,那冷酷如机械的集体效应,犹如发散自银幕前我们的胸腔回音——藉此报复现实无力抗衡的洪流。
与此同时,女高音安身处的歌剧院,以唤起中世纪宗教绘画之高贵典雅的金色与蓝色的庄严布色,划分和演出脱口秀衰朽的阴暗剧院,遍体鳞伤的地板泾渭分明的天国氛围。
肮脏粗野遁形,一切肃穆优雅,井然有序,安总是在古典悲剧的角色生命中不断死去,在谢幕时不断躬身致谢,浑身染血的白裙令人回想起歌迪亚的麦克白夫人。
她反写了亨利的舞台守则,透过殉道的自我献祭与牺牲,安以舞台人格的自戮轮回,让浸沐表演光辉的观众一次次心灵经历艺术洗礼迎来神性的重塑。
亨利说,我杀死观众,我摧毁并谋杀他们,而你拯救众生。
影片的真实之真相从未如此直白袒露——我们正在被手持尖刀的卡拉克斯镜头肢解。
恶魔和天使,圣女和罪人,神和魔,对立直指毁灭。
他用杀戮制造笑声,而她用死亡奉献赎救,一半悲剧一半喜剧,背景全是黑色。
纯粹原型的比照对抗下,神话感应运而生。
切勿凝视深渊,不然深渊会将你吞噬。
亨利对观众发出的警告成为自身终结的预言,上帝退场的新世纪舞台上,亟需填补的新神空位即将被魔鬼喷薄的性欲和野心僭越。
歌剧代表的陈旧形式式微,更厚颜无耻,更无所顾忌的观念映入常态,放弃道貌岸然假想的病毒式媒介裹挟日常持续下沉。
短视频主宰的图像传播时代,导演赖以为生的神圣图像行将破产,文字的尊严支离破碎,一个由资本和算法合流的黑暗年代取而代之。
为什么成为喜剧演员?
观众机械的集体发问犹如导演深陷创作焦虑的存在危机作祟,如果电影的本质的光明面是造梦,阴暗面是行骗,那么喜剧的内核则在于演化到极致的冒犯和挑衅,蔑视规则,颠覆常序,自我嘲解的同时嘲弄一切,双向异化的言语暴力。
“受诅咒的艺术家”再也不是当代创作者的价值焦虑内核,他们与资本的合谋形成如今的主流。
他从深渊的地狱之火中来,不能回望来处。
追寻故事演进节奏,攀援下颌线逐渐爬升亨利右侧面颊的殷红印记,并非母胎伴生的胎记,而是入魔的预演,预示死亡的阴影盘桓他的面容,仿佛复仇女神轻吻留下的淤痕。
不安动荡才是创造生发的土壤,婚姻生活的平静温吞扼杀想象力的才华,戏剧表演的失败导向兽性的败露。
杀妻陈述以幽默的外壳裹藏起波动蛰伏的欲望,最为讽刺的是,面对如此鲜血淋漓的杀戮盛宴,观众却因沉睡的道德底线受到触犯,冒犯的红线逼近弹性的潜意识守夜卫士而触底反弹。
婚姻和育儿的幸福恰恰是他作为创作者不幸的来源,因此假如将安妮特诞生之前亨利持续重复的噩梦视作谋杀的映射,那么当灵感涌现的进程被中止,唯一的路径就是求诸杀意。
弥散在每种媒介中的暴力和谋杀因子在主线故事聚光的阴影角落闪烁,媒体蜂拥甜美糜烂的星光丛集,靠寄生啃噬明星夫妻隐私孔隙的运作手段从不是新鲜事。
穷追不舍的快门和无孔不入的窥视将公共和私人的分界侵犯至退无可退,流言蜚语又从潜入内部磨蚀名流婚姻的存续基础,夫妻二人的图像现身故作廉价花哨的新闻播报拼贴,截取的成像瞬间被裁切拼凑,断章取义地解读以满足大众永无餍足的窥伺欲望。
噩梦叙说意识深处有意回避埋葬的丧钟与红灯,后MeToo时代在安的梦境产生回声,六位受害女性发声控诉,展开一排各异肤色。
不知是出于工业内部的自觉警醒,还是导演有意为之的设计,梦也是时代造物与政治观念的部分镜像延伸。
赤足的安奔走在舞台蓝色立柱装置之间,打开的豁口却从虚设的布景转移到实景的密林,舞台空间接续无限荒原。
月影消失,星光无处寻觅,到底是影棚的笼罩下星月缺失还是神迹面对绝望呼救沉默不响。
那轮来自《男孩遇见女孩》的月亮,作为蒙昧时代圣洁的神灵被现代科学彻底祛魅,此后人类陷于信仰幻灭的困顿,无由的恐惧再不能得救于朴素的祈祷。
巫术的连结透过月亮的信物发生,当她由蒙难的圣女化身复仇女神,灯罩为光影魔法赋魅,星月的神迹以母亲残余的法力延宕后文的余震。
安的惊魂记片段穿过梦的隧道,拼合成恶魔的具象面孔。
男性的魔掌侵扰正和广播试图用断续电波连接梦境和现实的频率接洽,来势汹汹的燎原山火仿佛亨利熊熊燃烧的暴力冲动,再也无法被遏制浇熄。
她们被狩猎的永恒命运,就像歌剧布景中凝视着安的牡鹿,雄性欲望永无宁日的追逐,躲避萨提尔求欢的宁芙在车灯刺目的眩光下惊醒,如同魂飞魄散的小兽,如同苍白的鬼影。
隧道,甬道,母体与新生,过去与未来,人间与冥府,歌剧伴奏培育滋长不详气氛,飞驰平原公路的摩托如火鞭劈开夜幕尽头前隐约的白昼呓语。
一组绚丽迷幻的叠化镜头中,舞女摆出被暴力扼杀的受难姿态,愤怒化作有形的势能,蝴蝶夫人宿命的终点为安的受难铺平了前路。
执迷于谜语和迷局的卡拉克斯本身就是个难以解码的谜团,玩弄姓名游戏的范围不再局限于Alex和Oscar的异位重构与复现,Henry McHenry的荒诞命名应和喜剧演员的身份,而降生的女儿是母亲的延续,她的名字是母亲名字的延伸,也注定她将以母亲之名为她被死亡噤声的沉默代言,被她的幽魂意志操控,完成莎剧般的复仇终曲。
这个魔童,鬼娃,错误的孩子。
新生儿既是圣婴也是撒旦之子。
她是婚姻的果实,也是电影的未来,以好莱坞为父,新浪潮为母,怀着夭折的隐忧,被噩梦侵扰,被冷汗浸没,产房里父亲泪雨并汗珠交织,母亲极乐般的喜悦体验交织光明与暗影。
生与死被无缝贯彻的神圣时刻,爱情的枷锁松动,野兽脱笼而出,几乎能望见紧随羊水的干涸,死亡的黑水在她头顶聚合。
卡拉克斯宇宙的前作印记悉数重现。
潮湿幽暗的绿光营造熟悉的幽冥况味,在其粘稠阴郁的感官笼罩之中,Mr.Merde的绿西装改换面目,Henry的绿色浴袍包裹猩猩的兽躯。
陷落沼泽的观感唤醒对黑暗混沌的旧神俯首帖耳的崇拜渴慕,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迎来父神的崩坏。
大洪水之后重建的可能是否幸存,深渊无法孕育生命,生命却能从深渊凝视的反观之中自寻出口。
卡拉克斯钟情的喜剧动能为德尼拉旺朝向肢体语言的丰沛演绎,为德帕迪约跛足的癫狂踉跄加深印刻,在亚当德赖弗的舞台经验承托的表达下,躁狂而怪诞的肢体肆意展演着困兽的疯狂。
亨利在这无限戏剧旋涡的场域成为导演目光的延续,他接下德尼拉旺和德帕迪约曾经驰骋的座驾,代替不再年轻躁郁的他们,续写导演诗意自我的物理衍射。
抵抗时间和死亡终极裁决的摩托是失控的速度,尖利的飞驰划破历史的长夜,超越想象的终结。
线性时间无需前作那样重组脉络穿梭生死,单向的下坠,既定的深渊,不可抗争的纯粹悲剧向心力飞快坠落,古老介质随着现代产品入侵被池水淹没,创造和毁灭的一体两面同时生效,汩汩跳动的陈腐血液呼唤新生的可能。
《神圣车行》中废墟墓园般的人偶和假面的坟场在此变成安妮特这个实实在在把假当真,以实拟虚的人偶。
深陷庸常的空缺今日,提线木偶支配人类生活毫无自觉的堕落失格。
当导演握紧创世的摄影机,缺席的上帝被封圣,角色的自发行动被不可见的引线挥舞着,自以为掌控观看权力的观众,也被指挥上下翻飞的手指迷惑,被导演精密调度的控制哄诱,丝弦连接眼睛的张弛和神经的紧绷,电影似乎吞噬了一部分过去的自我,又将一种难以名状的斑驳物质回馈苏醒后的生命。
盛名的烈焰引人扑火,浓情蜜意的眼神纠缠之下潜藏着冰冷暗礁,冷色描摹的欲望躯体恍如苍白行尸,刻意的盲视让夜航船覆灭在谎言的风暴中。
暴风雨华尔兹执导爱与死的轮舞,惊涛骇浪与狂风暴雨是当下实在的情节布景,也是暴力泄洪的具象化显形,分外虚假的投影反衬暴力势能和谋杀欲望的真实,情绪战争以感官的奇观呈现。
塞壬水妖一般的吟唱为尤利西斯点燃挽歌的祝祷,她像锁死在锻铁箱子中的达娜厄,双臂圈拢孩子,用身躯和意念抵挡着外界狂风海浪的浩劫和父亲扭曲为兽类的魔影侵袭。
安的死亡也是诗的消亡与隐匿,失去了与恶念抗衡的隐忍神性,夜是狼的领地,黎明的破浪者分开荒凉的海面,让兽的本相冲破夜色伪装,撕开文雅皮囊。
一盏魔灯照亮神迹。
极其简单的光学原理,令人想起电影的最初,投影,显像,光与影,单纯无比而魔力万千的赋魅效应。
信仰沦丧至此的今日,爱无能的世上人类还具备相信奇迹的能力吗?
灯具充盈房间四角的人工夜幕,虚假的星月图像却能直接灵性唤起女儿继承自死去母亲的神秘符码——不可破译,无法解释,既是基因与生俱来的天赋,又是母亲以木偶残损的身躯,破碎的魂灵为女儿念出死亡祝福。
所以女儿拒绝与父亲的悔恨和解,却也无法原谅母亲,在父母跨越生死的复仇戏码幕间,她只是悲剧发生必需的舞台和载体,她的自主性被剥夺否决,只能反射父母的悲欢,她是父亲追忆母亲的残骸,母亲索命父亲的道具,在鬼魂向人世复仇的浓郁古典母题充当转译的代理元件。
这段情节的普世底色在于,去戏剧化之后,木偶婴孩正如婚姻冲突和家庭矛盾的俗世悲剧中被拉扯争夺,主体性却从来得不到正视的每一个儿童个体。
她对父亲发出最恶毒的回应:你无所能爱。
爱的光明,已经从地狱深渊里被彻底收回。
天籁从幽灵的国度归返生灵殿堂,一个神童的诞生,奇迹光晕遮盖了以爱为名的剥削。
逡巡在童话意象的迷宫,被褫夺的身体和嗓音都呼唤着某种形式的回归和再临。
卡拉克斯对资本世界无情嘲讽,他的替身成为嘲弄客体,告解的虔诚接近自我施暴。
碎片式传媒是否正在拆毁剧场构筑的殿堂神圣性,观众在网络视频平台直播转播形式之间通过窄小的手机屏幕观看安妮特的表演,二次剪辑创作的副产品进入循环再生产的流程,影片墙外的我们出于地域和场合的不可抗力只能通过网络传播和电脑屏幕的介质视线观看的流传,荒诞的倒影如此可怖。
无生命的电影为银幕而“活”,疫情和审查重重阻隔的城墙让“生”的前提落入不可能的死局,只有借卡拉克斯信奉的想象之神圣才能令其复生。
而影像制造去中心化的世界中曾经扮演上帝的导演面临从世界中心让位的威胁,他该何去何从。
月亮的神话被登月的创举打破,打碎的神灯任由多么盛大的装置技术也无法复刻。
灯光暗下,真相告白,罪恶失去了光幕华丽的文饰再也无处躲藏。
杀死观众的演员,被观众反噬杀死。
正是通过摄影机的造梦功能,灵魂空洞的傀儡恢复肉身,犹如被注入真心的匹诺曹。
卡拉克斯的终极野心在此刻登顶,即使理智和常识违背本心,观众依然无法拒绝点破,咒语束缚动弹不得,顺从了奇想的诱惑,屈服于人类史上最大的阴谋。
电影图标是安妮特侧脸的黑影遮罩,她吞噬了完美无缺的月亮,又好像在与残月亲吻,月亮的眼部蝙蝠般的符号指向结尾处要回自己声音的女儿选择vampire forever的命运。
白昼时分暴露在公众审视的每一秒钟都会被迫浸没父母过去声名和冤孽的捆缚,而只有像夜行动物,像被诅咒的吸血鬼,像被不可饶恕的罪责盖上鲜红印记的该隐后人,在夜色中奔徙流浪,永无宁日。
她绝弃这种诅咒般的天赋,抹去艺术的祸根,成为凡人,免于艺术家扑火的受诅命运。
只是这次,飞速旋转的残月被熟悉的绿色侵占,漩涡一般绞缠自身淡出银幕。
导演与亨利一样,兀鹫般盘旋在自己与他者生活血肉的残骸上贪婪搜刮创作素材,他们是可鄙的食腐动物,却偏偏以造物而封神,心灵的沼泽吞没那些假借艺术之名杀死的生活。
从这个角度看,影片正如一场卡拉克斯向自己谋划的漫长复仇,为了杀死那只世纪末疯狂奔波的兽,必要以新形态的躯壳将其诞生,他能够穷测电影的奥秘吗?
他是否早已和奥斯卡先生一样疲累不堪,却仍不肯放慢跋涉的步伐?
罪夜狂奔,困兽长啸,有时候盗火实验的沉重代价是永恒罪愆的负累,但有时候,就像肉身重塑的木偶,受困旧日窠臼的早期影像从墓穴中复苏,朽烂的咽喉发出寂静嘶吼控诉着新世纪平庸的演绎,古老电影之魂在经久不息的呼唤中终将迎来一个迟来太久的未来。
电影的深渊又是否早已将其吞噬其中,而我们有幸所能见证的,是漫长消化过程中一个泪滴的切片。
幕终之后的彩蛋以安魂曲送别,魂灵载上冥船驶向寂灭的永夜。
先民祭礼,巫师集会,篝火与灵灯的神秘仪式在电影之内,也在银幕之外。
咒缚被释放,众灵之夜的魅影巡礼终于走到夜色尽头,奥德修斯附身的观众好似倏忽解禁于喀耳刻的变形咒语,在七彩灯笼扮演群星的浓雾将褪时分,平安返乡,回还人躯,在梦里观看,在醒时做梦。
谢谢,梦魇大师,视觉诗人,晚安,好梦,期待下一次重逢。
掀露电影造伪痕迹,间离导、演与观看关系,这是当代国际大师的本体探索,十年前看更早年的访谈,卡拉克斯说他的养分皆来源于默片,我明白他说的,那可以看到电影的根本、它的来源以及基本元素;在溯本中反思、启发我们今天还可以到哪里去。
我们能不能不受限于电影的起源和根本,挣脱它开创全新的探索呢,我想这也是其他电影人或者其他文艺门类先驱所探索过的并可能成为了其新的作品灵感,答案应该是否定的,过程应当是曲折甚至痛苦的,但是意义,会在过程中显现。
正如卡拉克斯这部里做的,揭露电影造伪的痕迹,这是100年多前格里菲斯爱森斯坦没想过,且后来者大多不敢想、且竭力回避的。
戈达尔说电影始于格里菲斯,止于阿巴斯,这是一种悲情浪漫的说法,也可以一窥这么多年他松懈的根本,若然,我们今天还拍电影干嘛呢,文学甚至绘画一样可以做到电影叙事下的表达。
即使不能再在本体上拓宽,电影依然自有它存在的意义,而且,我相信还能拓宽,哪怕是一点点、一丝丝。
看看当下所有前瞻的诚挚的类型片大咖或者艺术片大师的努力,再跳出电影,看看绘画及其扩展领域,联想舞台剧、文学领域,大师后生们,无不在自己的三分地里努力耕耘,这是所有文艺门类的未来,也是它们得以存在的原因和回旋发展的恒久燃料。
科学如此,社会如此,是人类得以生息的核心支撑,也是人文精神不至于破灭粉碎坠入黑暗的希望所在
離奇古怪,滿溢的毀滅與拒絕性。卡拉克斯公然地離間著觀眾、冒犯著觀眾:以最華美的方式大膽展現人工與不自然,這種不適應對於觀者來說是一劑特別的致幻藥。他也不再描繪某個掙扎在黑夜與日光間的早熟憂鬱青年,而是坦然地在酒神的瘋狂中創造白夜。Ann與Henry的牴牾代表的不僅是愛情中的衝突力量之爭,亦是電影乃至藝術中美的力量之爭:荒誕黑暗又充滿冒犯的粗俗本能,以及歌劇所代表的非即興的神聖信念。觀眾又擁有了某種前所未有的電影觸覺:一切都是新的,我們在影像與音樂中尋到了新的維度,觸摸到了卡拉克斯的心,徬彿所有感官被打通。
我实在欣赏不来,在半睡半醒之间看完了电影,这视听体验并不好,故事还很弱,就剩Adam Driver的演技在撑,最重要的是,把这片拍成音乐剧片,为什么每一首歌都可以这么难听?我不能忍……
9.2 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卡拉克斯,摩托车的拍法和坏血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但那些鬼魅的身影和叠化的使用仍彰显着其对谷克托,爱泼斯坦等法国默片的传承。随着“so may we start”的歌声三位主角驶入了自己的角色,在导演和观众的“监视”之下成为故事的演员,罪恶同伤疤一道不断蔓延,歌声在狂风暴雨之下嘶哑消亡。能感觉一定的自指的成分,但仅以此来定义《安妮特》无疑是局限的。
Carax还是那个能让他的粉丝达到Climax的那个男人,相比于《爱乐之城》那种不痛不痒的陈词滥调,我更喜欢本片在形式上那种偏内敛且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的疯狂。从本片的情感走向来看,从we love each other到don't love any more,实际上是做了个减法,从一开始爱的热烈,到最终不配拥有爱,实际上是一个男人逐步走向自私刻薄的边缘,他利用身边所有的一切,殊不知这一切将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Annette这个角色一开始的扮相即为扯线木偶,生来就是父母情感角力的牺牲品。孩子见证了父母决裂时的状况且敢怒不敢言,而父母打着冠冕堂皇的以爱之名的旗号去操纵孩子的人生,这看上去很讽刺,同样也很真实。
2.5。有点失望。未进入线性故事轨迹之前的开场长镜头有点感性吸引力,剩下的时间则像是必须看懂男女主有相遇开端、有线性逻辑、有必然结果的关系发展过程才能生成些理性感受的故事呈现。印象中坏血、新桥恋人和看上去表达野心极大的神圣车行等卡拉克斯的这些前作都是由无数个不具备剧情决定性影响的人物互动瞬间所构成。一场偶遇一段碎念甚至比诺什和德尔比的一个眼神都具有很强的感性能量,完全不需要大开大合的情节纠缠和关系结局来予人回味。如果当做布列松式演员表演尝试来看可能落空感会没那么强烈吧。
起先认为是致敬,他又好像在解构。要离间的舞台效果,又构建一种痴缠。无非如此,总感觉从业多年,此处释放疯狂的本性也是他理解的人类行为,Annette是人类缘起时的造神行为,而人类把神当做一种救赎的祈求,又企图隐瞒背负的罪孽。真正的自由意志存在吗?他想说存在,又必须让你看到欲望的悲剧。诡谲多变的风格建立于视点的切换,人—神—人—人对话神。
很奇妙的观影体验,不是《安妮特》的奇妙,而是和《温蒂妮》前后脚观看的奇妙:都是关于水的电影,在水中生在水中死,《温蒂妮》是爱,是静水流深下汹涌澎湃的爱;《安妮特》是死,是惊涛骇浪下发臭的死水。《温蒂妮》的对话很少,节奏很缓慢,但是角色间的只言片语慢慢汇成情感的河流;《安妮特》用了那么多人的阵仗那么多的合唱,但是没有唱出一个人的心声,无论是男女、父女还是这个剥削的世界,都像是当下流行的新闻标题,耸人听闻却不知所云,那慢吞吞的节奏就只能说是拖沓了。卡拉克斯惯拍畸零人,突然拍这种面向大众的明星,在片场也会感受到亨利在舞台上使劲逗弄观众时的尴尬吧?
不喜欢男主,爱屋及乌,没办法
就这剧情需要唱两个小时的歌?况且歌很难听。
半吊子蒂姆伯頓。結尾結得尤其弱。
类型贯通的鬼才,走在时代前列又时刻敏感内省,可以看出是一部极具私人化的电影。融合了歌舞片形式、奇幻元素、希区柯克式谋杀以及被无数导演曾一再探讨的婚姻与代际话题,但在庞杂的类型元素下又通过颇具辨识度的视觉符号和影像风格旗帜鲜明地打上卡拉克斯标签。一方面不吝用快报剪影、造星猎奇等新闻媒介和时髦话题帮助观众从这部出格跳脱的音乐片中抽离出来,另一方面对出戏木偶、重复的梦魇以及简陋的海上戏布景看似置若罔闻实际又皆有所指,仿佛从骨子里溢出的自信与野心,甚至连结尾彩蛋都显得那么闲笔洒脱。这是一部卡拉克斯电影,或者可以更直白地说这是卡拉克斯拍给自己的电影。
从布景到镜头到演员表演,Carax从视觉上营造的后现代迷幻氛围极富冲击力,戏中戏中戏的形式设计也与人物矛盾相呼应,模糊甚至扭转现实与舞台,表演与真实的边界。但在强大的视觉冲击和和前卫的形式衬托下,最内核的音乐创作直接拉垮,不但没有创新,反而退化到几十年前LesMiz/魅影时代。从风格到旋律到文本,极其老派陈腐,让人难以带入。而不能入戏对于音乐剧实在太致命了。
太难看了
我觉得最多是有一部尬歌尬舞的电影,结果是尼玛惊悚片,恐怖谷效应直接吓得我san值掉光!热评五星哪些个「开场长镜头好有创意,好有观赏性」,是踏马智障吗?爱乐之城不是也这样?或者所有歌舞片不是都这样?吃一口pussy唱一句歌词,我真踏马开了眼界了!!!
歌好难听哦,原来预告片就是整部电影的高光集合了🤮🤮🤮
监狱这场戏刚看出点意思,人家结束啦/抓住个“深渊”就大做文章,这样的影评味如嚼蜡/如果偏要把种种别扭之处解释成故意冒犯观众,那也感觉像是影片上映之后,Carax看着新闻刷刷评论:我故意拍这么烂的,让我看看哪位高级的观众变着法儿地夸我那?/镜头乏善可陈,几场重要的戏甚至不如美剧/但确实是一部与众不同的电影,佩服这种尝试,也佩服Charles Gillibert的制片式追星。牛逼!
以为是歌舞片,结果是freestyle。
不管形式是不是有效(IMDB首赞评论:像一个努力先锋的学生作品),故事也太toxic了(如果虚构那就是人物有毒,如果自传那就是个毒王,顺便把全剧组搞成cult)。永远放浪形骸,永远八块腹肌高大威猛;醉酒家暴杀人变成海上的一场风暴(内因扭转成外因);这有什么好abyss的,主角是别人的深渊才差不多。(司机长得好像山顶洞人
最后一场探监还挺感人的。三色主色调与抢眼的绿色。老派电影的回忆。
【法国文化中心展映】很惊讶导演在片中融入了歌舞、脱口秀、歌剧、乐团等表演形式,还大胆地将偶剧表演艺术结合到真人演出中(而并非采用真婴儿或CG特效)。人偶制造疏离对观众造成挑战,同时呼应了影片剧情,我很欣赏这种创作勇气。安妮特出生后见证父母那急转直下、走向生死悲剧的爱情关系,目睹了父亲隐藏而逐渐暴露无遗的暴力性格,也成为被剥削的赚钱工具。直至一切即将落幕,方才由人偶变成真人。影片像歌剧一般开场先以序幕和前奏带领观众入戏,中间除剧场场景外,甲板、海滩、法庭等也刻意做出舞台布景的粗糙质感,结尾最后再和观众谢幕告别,统一的风格贯穿始终。影片剧情和大多数歌舞片一样简单俗套,但实验性的多元形式运用和悠扬的旋律能让人铭记。三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