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的作品,视觉语言丰富、凝练、真诚,使其值得再三品味解读。
这部电影的核心仍然是人文主义关怀、战后创伤与国家重建,又带有一抹上世纪知识分子对过去挥之不去的精神苦恋。
宫崎骏本人的背景,我不加以复述,寓言没有标准答案,在此仅为理解主要人物的象征含义提供思路,影片上映后会补上台词截图。
- Himi ひみ(秘密/火美)和Natsukoなつこ(夏子)姐妹,真人都称为母亲,她们分别可以理解为身着魔女服的战时大正日本与战败后诞生的新日本。
日本于1945年8月15日投降战败,因此新母亲称为夏子,夏天诞生之子。
战时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犯下无数战争罪与恶行,这位母亲重创其子民,大人们闭口不谈。
Himi为真人制做黄油果酱吐司的温馨一幕,深藏宫崎骏的追思之情:母亲是危险的炎火魔女,但她给的食物,无论如何也会大口咽下,因为那记忆里的味道,一旦失去,则再也无法找到,何况宫崎骏已经失去。
宫崎骏生于1941年,他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祖国母亲,真人接受夏子的过程(从影片中部开始称呼夏子为母亲)是他精神认同战后祖国的过程。
- 苍鹭,鹈鹕,鹦鹉(innkoいんこ谐音“因果”),影片中有翼能飞,征服天空之物,都与带来科技/飞行器的西方文明密切相关。
鹦鹉王是战时日本的帝国主义/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挥舞象征暴力的刀和饰有法西斯鹰徽的旗帜,它造成这一切恐怖、战争、毁灭、年轻人的迷惘与虚无,正是最残酷的“因果”。
苍鹭的本质是目标一致(寻找母亲)的好友,他身披进步的外衣,在思想上具有前瞻性和西化倾向,却也同样手足无措,内里是个小老头,滑稽可爱,情不自禁时欢呼“南无阿弥陀佛”。
宫崎骏的至交铃木敏夫在访谈中明确指出其原型正是自己。
他的到来/衣羽引导并保护真人,真人质疑他也从中学习。
鹈鹕的核心是难以䬸足的胃口,具体意义还不能确定,它吞噬新生命warawara,鹦鹉不吃新生儿,二者都由老舅爷带来。
所有张口露牙的变形,兽化与兽形,无一例外指向疯狂与人性的丧失,与“真人”对立。
维新运动难道不是文明与进步吗?
他的国家,为何在二战变得如此疯狂、贪婪、危险?
宫崎骏为此痛苦,但他无法仇恨自己的祖国——他无法绘制一位丑陋畸形的Himi。
影片的大量隐喻让故事性大打折扣,但导演本人极私人甚至未能完全消化的情感,终究难以言表,只有在重重感性的幻象之中,才能放心托胆,倾诉而出,也令观者头晕目眩。
- 父亲的形象类似战后日本政府,军工产业告一段落,但工厂不会关门,资本主义的脚步马不停歇,工业化与现代化无法停歇。
他得到外资支持,富有强壮,高速发展,想抵抗因果的事实(拔刀挥向鹦鹉群),忘去过去的伴侣Misako(现实中体现在不承认战时日本犯下的战争罪等)。
他的遮掩与快速转向无法给予真人安全感,真人必须自己去寻找消失的母亲,他的文化记忆,历史记忆,民族记忆。
军国主义不存在于战后政府(父亲)领导的时代,跨时空而来的鹦鹉没了长刀与军旗,化作一阵更隐性的因果暴风。
- 所有保护者形象全部是女性。
大和民族的创造神话中,人是天照大神女神的后代,第一位部落统治者亦是名女帝,卑弥呼。
老女仆きりこKiriko身穿和服,和服上印有木轮花纹,她用桨与柴刀划船捕鱼,古朴,纯粹,热爱劳作,与身穿魔法服的母亲和祖父以及西装革履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代表传统的日本。
她指着一排排入侵的西方船只,告诉真人这片曾经富裕的海已被破坏,不难想到1853年美国黑船入侵,轰开闭关锁国的江户幕府,促使全面现代化发生。
老女仆看似羸弱愚钝,在主要由海洋组成的逝者世界却摇身一变,年轻的她强大自信,豪迈刚毅,如一只饱经历史风霜而厚重的铁锚,稳固真人动荡不安的心灵。
老女仆有守卫作用,这点台词中就已点明。
海洋与天空,有着不同势力。
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率舰队直入江户湾,宣告江户幕府锁国时代的终结,签定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 真人的老舅爷是老魔法师,象征西化与求知,即明治早期的时代精神。
他让真人用白色积木(西方古典大理石建筑/西方思想)去搭建新世界,维新运动时,他一度用其构建新秩序,如今积木摇摇欲坠,后被军国主义日本鹦鹉一刀摧毁。
真人说他不要邪恶的用来搭建坟墓的白色石头,他要用木头,这一句话,便是破题的眼——日本古建筑千年来使用木结构,木头于东方有特殊的情感意义,砖石结构则向来是用来造陵墓的。
真人内心深处仍任性地恋着过去传统,舅爷听后破颜而笑,说真人“答对了”。
不知各位观众是否注意到,当真人说出他想要木头后,影片的基调明朗欢悦许多,这种民族信念感,天然给人带来极大心灵力量。
但无论如何,真人从这一场冒险中最终取出的,是一块用来搭建新世界的白色积木和象征保护与情感力量的老女佣木偶。
他选择发达、理性与文明,也会继续从明治前古朴典雅,崇尚自然的岛屿汲取能量。
至于舅爷的鹈鹕、鹦鹉,在回到地面世界后,也都变作普通的小鸟,停落在一家人肩上,真人将躲藏在逝者世界的舅爷与他造成的因果错误一并原谅。
- 新一代人不应自我伤害。
真人一度萌生死志,厌恶学习与伙伴,拾起石头砸破侧额,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原本健康美丽稳定的夏子才接应病倒——伤害自己,正是伤害自己新样貌的祖国。
从那痛苦的自残的一刻,宫崎骏发出颤抖而深刻的质问:新时代诞生的阵痛中,你不可避免的绝望了,可是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这个问题的意义之所在,你是否能够理解?
他个人的一生与未来,作为新日本国的长子,主动托起怎样的责任?
所谓人性,并非与生俱来,磨而不磷。
那份脆弱的生而为人的自觉,作为现代人的国民自觉,关乎自由,关乎责任,是做“真人”的选择。
没查过相关资料,欢迎讨论、补充与纠正。
这部电影可分析处极多,在时空转换方面,除了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还有不同由“门”划分的隐形的“界”。
父亲宅邸的后花园池塘有一扇木门,舅爷塔楼的洞口门沿刻有拉丁语,石墓产房前的黄金门刻有“追寻我的知识的人将会死”,老舅爷的安身处又有两层回廊拱门。
每踏过一扇门,都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以及,这不是收官之作,结尾干脆利落,绝非正式告别的姿态,宫崎骏以此作回望自己于时代变迁中的思想历程,他想得太深,拼尽全力找寻真相,而历史真相中的因果关系却如一柄藏于背后的致命匕首,随时准备刺向他喜爱和平与美好的心灵深处,将他拆吃入腹。
关于这座塔楼、巨石墓产房、地下亡灵世界等等,二三刷后,我会展开分析。
在电影前半部分,当时间和世界不再被线性地组织(只是也许有一两个开口),而是在几乎任意处蕴含着无限的连接,我们就知道这部作品在拓扑学上比《千与千寻》更进一步;朝这个方向可能最终会到达《梦日记》。
但是,一种对象征和意指的(不难理解的)过分迷恋导致了它注定会走向失败:最后,一切坍缩回到了类似于许多角色扮演游戏的那种“玩家中心主义”——这里的“玩家”指的不仅仅是主人公及其个人史(类似《艾尔登法环》的情况),也指的是作者那简陋的父权神话秩序。
个人史的引入在此是暴力的;火美和《天空之城》的女主角一样——只不过更极端,她甚至并非不断换着衣服、徒劳地等待被定义,而是永远只持有一个恶毒的空定义——注定无法被理解,而是要沦为一个彻底悲哀的、强颜欢笑的形象。
而这种个人史在梦幻世界中与死者和未出生者的领域之锚定,作为一套强加的、陈腐的故事新编(故事旧编?
),或者说在原本根茎式结构上硬塞的彻底树形的宇宙学,只能展现出令人发笑的归因(哇啦哇啦组成染色体双螺旋升天)、奇怪的原形毕露(恋母,作为和解方式的婴儿(对夏子有一点点爱屋及乌了),对产房的打扰——全都撞在一起)和令人尴尬的指涉(DUCH!)。
但是,这些渗透了结构的不恰当之处,应当和这部电影中一些“晚期风格”式目光所及的“局限性”区分开来。
正如作者更注重这个梦之世界(其实庄园也算是一部分)的细节和建造(有一种想要让画面的细节表达无限接近实拍影像的趋势)而不是最后冲突的解决——那可以说是相当轻描淡写的高潮只是一种自身曾是之物(例如,也许在《天空之城》里那种)的概念,一片从晚期回望的剪影而已——带着同样一种被动性(中性词),他也把现实生活(战争时期,阶级差异)表现为席卷着的历史,并没有改变的可能:彼岸几乎是匆匆地坍塌,只为导向简短忧郁的结局。
无论如何,这些都没有留下什么,也许这一点正是反映了作者自己的悲观——虽然我们还是会问自己,那些美丽的风景真的注定只是掠过的装饰吗?
是否有一刻,世界那不可导的分形表面(面朝它们,本质主义者或左派忧郁症患者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在民主中明亮,脱离了白发老人及其积木的虚伪寓言形象?
但可能想多了(以上读起来也很尬),在这里最终只剩下纯粹的抒情。
作为贯穿生涯的各种要素的累加收集,它甚至仍然能够对眼泪而言成功。
B/B+
宫崎骏《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实际上我已经写过一刷影评了,标题是“我恨后妈,后妈也恨我”,我会把链接发在评论中,作为自己思考的脉络呈现。
惊异的是当我读过一些非常拙劣的隐喻解析,以及本田雄等人的访谈之后,决定再写一篇二刷影评,主题却更换成了“我爱亲妈,也爱后妈”,内容有些惊世骇俗之处,请往下看。
爱和恨当然是一体的,只是一刷时,我没有注意到真人对夏子的感觉,是本田先生的这段访谈提示了我:——不过,电影里的恋母情结还是很明显的。
本田:是。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情结在,画面更不能偏向情色了。
比如,当夏子在产房里对真人说“我讨厌你”时,我曾犹豫要不要展现隐藏在和服下的胸部。
但我又觉得这么做是不合时宜的,所以我放弃了。
此前我没考虑真人会把对母亲的依恋转移到夏子身上,我以为他们是敌对关系,真人恨夏子取代母亲,夺走父亲,而夏子恨自己对真人不得不尽的母职,本田的访谈却提到了夏子的胸部,我才有所惊觉。
在解析这部电影之前,我想简单diss一下网上多如牛毛的隐喻派,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对创作一无所知。
总体来说,隐喻派的解析分成两种,一是公司流,这种隐喻解析不烦人,但比较肤浅,如果这部电影是围绕着吉卜力的,我敢说宫崎骏会第一时间萎掉,不可能花这么多时间制作一部内涵如此无趣的电影。
第二种隐喻就更广泛了,主要围绕着战前战后的日本,比如硬说两位母亲是不同时期的日本,扯得头头是道。
但战争只是这部电影的背景,宫崎骏压根不可能想通过这部电影去呈现什么日本历史或政治立场,前者,但凡他有这个爱好,不如直接去治史来得痛快,何必大费周章拍电影呢,后者则是自然流露的,从来不是作品的根本。
就不围绕这些隐喻派详谈了,创作有很多因素在发生作用,围绕寓言安排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这些人不懂作者如果放弃直觉,而去进行主题先行的创作,会失去多少重要的东西。
雾子不是雾子,苍鹭就是少年,宫崎骏的恋母大魔境被寄予了很多(虽然未必是收官作)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如宫崎骏所说,很多东西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这未必是真话,但也明示了创作中包含着潜意识主导的因素,组成作品的任何要素,一定需要先过一道关,即是:作者以直觉来判断是否恰当。
此外,当然也有技巧成分,如果有些地方过于明确,老道的作者会加入暧昧的部分,隐藏自己的意图,令作品更加微妙。
每个作者在追求准确和暧昧之间,都会有自己的平衡点。
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说,看完电影后多半保留了以下问题:1,雾子头上为何会有和真人一样的伤疤?
2,父亲这个角色为何如此滑稽可笑?
3,真人为什么会忽然改口喊夏子妈妈?
其实问题1就足以难倒所有的隐喻派,头上同样位置有伤疤的雾子成了无法被纳入山寨隐喻体系的尴尬存在。
一,真人的实境经历改头换面,成为真人的幻境体验首先从电影的结构说起,电影实际是镜子式的结构,分成现实世界和异世界两部分,彼此之间接近于一一对应的关系。
我们可以先把前者视为真人的实境经历A,后者视为真人的幻境体验B,或者说,所有真人感受到的现实因素,经过某种改造之后,纷纷成了异世界的要素。
既然是从真人到真人,这种改造实际是以真人为核心的,幻境始终处于他的知觉之中,也就是说,B并没有超出A,而是源自于A。
比如,二战是时代背景,日本是岛屿国家,对真人的感受来说,分成以下要素,分别列出了AB面。
1,遥远的生灵涂炭(鹈鹕和哇啦哇啦),这是真人只能意会的战争,因此更抽象。
2,地位崇高的战犯(墓地),这是我的推测,学我者死,就不细说了。
3,食物短缺的民众(不能捕鱼的渔民)。
4,在大街上信步的后方军人(鹦鹉)。
5,开办军工厂的父亲(鹦鹉大王),双方的风格是相似的鲁莽,都派头十足,挥舞腰刀。
6,工人们抬着飞机舱的玻璃罩上台阶(鹦鹉抬着水晶棺上台阶),这两幕神似,我倾向于此处暗含父亲对母亲之死的间接责任。
7,因为战争而被火烧死的母亲(化身为驾驭火的火美),我认为这里的因果是倒置的,并不是火美不怕火,所以选择成为真人的母亲被烧死,而是母亲被烧死的经历,幻化为不怕火的火美,以此化解真人心目中的悲剧。
而幻境中的舅公,幻境入口的书架,和决定着一切的积木,看似来自传说中读了很多书的舅公,以及一本讲述少年和舅舅的书《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两者的结合,并不是无中生有,更不是隐喻,因为电影的结构就像一面镜子,镜子左边是A,镜子右边是B,答案都在电影中。
至于那块陨石,难道不就是砸开了真人脑袋的那块石头吗,按修真小说的讲法,甚至这已经是滴血认主的仪式了,所以陨石也认血脉。
二,雾子是光面,苍鹭是暗面,与真人三位一体分析到这个程度,疑惑的地方就出现了,雾子对应的是现实中照顾真人的老婆婆雾子吗?
我认为并不是,因为这个塔世界是只有真人家族血脉才能进入的世界,因此这里面只有三个人存在,那就是:真人、火美、夏子。
而舅公,基本可以视为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功能性角色,相当于石头这件法宝的器灵。
甚至真人的父亲,因为不在这个血脉范围,也只能托体为鹦鹉大王,他那句爆笑台词“我儿子真人变成鹦鹉了”,放在这种关系里面也就相当顺利成章,而且很有趣,他自己是鹦鹉,所以才以为他的儿子也是鹦鹉嘛。
在雾子的部屋,我们会发现所有的婆婆都成了玩偶,而雾子婆婆的玩偶也存在,由幻境雾子交给了真人,在电影末尾从真人口袋里钻了出来,显然,现实世界的雾子婆婆在幻境中只能作为玩偶存在,幻境里的雾子又是谁呢?
第一次见,真人就知道这是雾子。
那么雾子的真实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关于雾子就是真人,其实有两个半证据。
其一,她的头部有和真人一样的伤疤,其二,火美说,雾子也喜欢我做的面包。
在一部电影里,这两点实际是强到不能再强的关联性,没有其它说明的话,这两个角色无论如何都只能是同一个人了。
我们看看雾子做了什么,驱逐鹈鹕,捕鱼喂养不能捕鱼的渔民和哇啦哇啦,是这一幻境的保护者和供养者,她的伤疤也不像真人那么难以启齿,而是光明正大,和沼主搏斗而来的功勋,因此她实际是真人的光明面,她的力量来自于经得住审视,是真人几乎完美的理想化身。
雾子是女性,我注意到有趣的地方,宫崎骏的动画描绘过解手吗?
真人在雾子的住处解手,这是不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真人和雾子共用了一个厕所,这样的描绘我不能说是刻意的暗示,因为也完全可能就是作者的直觉所致。
总之,在雾子的部屋,真人和雾子的性别差通过这一点凸显出来,也是间接证明雾子就是真人的微妙塑造。
雾子还做了两件重要的事,其一是促成真人和苍鹭的和解。
其实这因为他们仨本来就是一体的。
苍鹭是什么,我认为它指向真人的本能,看过电影的观众如果回忆一番,会发现号称自己是骗子的苍鹭,并没有撒谎啊,为什么它自称是骗子,在电影里是作为谎言的化身呢。
这是因为苍鹭确实欺骗了所有观众,让观众都误以为真人只是一个怀念母亲才受人摆布的可怜孩子,行为无可挑剔。
我不是说真人有什么错,只是说他的欲念被隐藏了,苍鹭帮真人隐藏了一半理由。
就像真人头部的伤痕那样,也是一个精妙的谎言,真人没有说自己是被人打伤的,反而说这是自己摔伤的,观众几乎可以认为他是诚实的,因为这是一半的谎言,最难识破,营造了一个被人打伤还不愿吐露对方是谁的可怜情境。
实际上,苍鹭就是真人的谎言化身,也是真人相对肮脏或者自惭形秽的阴暗面,我们会发现,真人对苍鹭了如指掌,他的厌恶实际是对自己的厌恶,而苍鹭也对真人了如指掌,从最开始就帮真人撒谎,帮他说出隐瞒了一半的内心渴望。
基于某种恶意味,我倾向于认为苍鹭这个形象的塑造,结构很像包皮,苍鹭露出鲜红的鼻子和牙齿,这无疑非常丑陋,但也相当写实,是青春期的真人不能接纳自己的部分,是消除了男性性别的雾子的另一面。
雾子做的另一件事,就是问了真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夏子是你喜欢的人吗?
这实际是揭示,真人回答:她是父亲喜欢的人。
这是答非所问。
而苍鹭的隐瞒,对夏子只字不提(但它曾被夏子的箭吓退),意味着它就是真人的暗面,自然完全了解真人的想法,接下来我们看它做了什么。
三,真人作为男性对夏子的三次凝视,以及两个母亲在谈苍鹭所做的事情之前,我想先说真人对夏子的第一次凝视,实际是父亲撮合的。
不得不先说说父亲这个角色,我注意到了井上俊之的访谈:——大家都辛苦了。
在您画的场景里,真人父亲逼真的演技和浮夸的动作留给我的印象最深。
他的情绪很强烈。
井上:这是宫崎骏的意思。
原先的角色更沉稳,但宫崎骏说“他不是这样的”,于是我就照他的描述修改,本田雄也没有什么意见。
很有趣吧,宫崎骏需要的父亲是怎么样的呢,我认为在本作中,他需要是一个状况外的,不能干扰真人恋母的父亲形象,如果他更沉稳,就会成为先于一切的强烈存在,是真人恋母的终极障碍,那么电影就不得不弑父,而现在的设计,他成了一个滑稽到可以忽略的角色,包括他所对应的鹦鹉大王,这样一来,真人就不必弑父了。
真人和夏子的第一次相处,是父亲促成的,父亲有事先离开了,而对夏子的第一次凝视,也是父亲促成的,在飞机舱玻璃盖(相当于环境中火美的水晶棺)前,父亲说,夏子很担心你,去见见她吧。
于是有了真人对躺在床上的夏子的第一次凝视。
真人注意到夏子的弓箭(两人同处一梦的秘密)和父亲的西装,紧张到吞了口水,然后他看到夏子,她嘴唇微启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一幕细致入微,就像男人对女人的着迷。
在此之前,真人坐在楼上幻觉母亲在火中呼救,紧接着就看到父亲回家和夏子亲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带来敌意的表现,真人作为儿子会不满于父亲和继母,而作为男性,则是在妒忌父亲。
在更早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酷似母亲的夏子时,从摸肚子开始就妒忌父亲了吗?
或许到此为止你依然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那么请继续看下去。
第二次凝视是苍鹭所做的事,它做了一个夏子躺在沙发上的幻象,注意,这个衣着是真人刚刚才看过的夏子背影,绝对不可能误会成母亲。
但因为苍鹭就是真人,他们之前就有无需言语的默契,真人完全不去质疑苍鹭,因为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谎言,他再次俯视夏子,并不是在看一个母亲,甚至伸手去触摸她,这一幕镜花水月仍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才会发生的情境。
第三次凝视发生在产房,是幻境中的母亲火美带他去的地方,在此之前,火美问“夏子是你的妈妈”吗,真人再次给出了对雾子一样的回答,她是父亲喜欢的人。
继续答非所问。
进入产房之前,火美一再提醒,你要想好了,这意味着真人即将面对自己无法接受的残酷。
产房禁忌究竟是什么,看到过引经据典,拿出神话传说作为依据,但我觉得那绕得太远了,其实简单得多吧,产房禁忌不就是:只有父亲才能进入陪产的地方吗,所以最介意这件事的正是鹦鹉大王(父亲在幻境里的化身)。
注意:此处解说皆为男性视角。
尽管环境可怖,但这次的过程更郑重其事,凝视也更深情,真人迈向夏子的明显是男人的步伐,那种坚定感,不容置疑,仿佛是更沉稳的父亲,他俯视夏子就像看着自己的女人,像一个丈夫那样喊夏子回家。
随后就是狂风大作一般,无数纸条开始向他扑来,束缚和捆绑他,我倾向于这些纸条就像人之伦理,而当夏子睁开眼睛发出质疑的同时,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拿自己当成对等的男性,瞬间失去了主导感,也就失去了成年人的镇定,露出少年的慌张。
然后,夏子喊出了整部电影最震撼的一句对白,我讨厌死你了,滚开。
真人的错愕和痛苦是非常明显的,这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取代父亲的可能,他用力闭上眼睛,伸出手就像要抓住恋人,再睁开眼睛时却已经下定决心,回归了自己原本的轨道,说出了“妈妈”,因为这才是他和夏子之间更坚实的联系,不失去夏子的唯一方法。
至此,真人对夏子的依恋就完成了,但真人的幻境包括两位母亲,一位是夏子,他可以取代父亲来拯救夏子,而夏子不是他的母亲,只是外貌像他的母亲,因此他可以用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
另一位是火美,母亲退回到和他相仿的年龄,就像两小无猜的伙伴。
真人得以与母亲同行,还如愿吃到了曾经最爱吃的果酱面包(西式吃法),注意,为了这个果酱面包,宫崎骏放弃了电影中所有的吃东西表现,果酱面包成了唯一,也可以说还有另一处,就是现实中真人匆匆吃完难吃的和式食物。
触发禁忌的纸条被火美一烧殆尽,是母亲对真人恋母情结的包容和裁决,以火焰将之洁净,夏子就像人偶一样听从指挥,也证明了真正重要的是母亲,电影中,夏子就像宫崎骏特意制造出来,承载恋母之情欲面的幻偶,这一点和苍鹭所制造的幻偶是一致的。
至此,真人与自己的暗面达成了完全的和解,专门为他打造的疗愈之旅快要结束了。
最后的终战,没登上塔顶却顺利进入异世界核心,舅公等来的是一个已然接纳自己、更为坦诚和坚定的真人。
至于积木和传承意味着什么,似乎是我不太感兴趣的话题,此处就不作探讨了。
文章最后,感谢漫画群的诸位与我讨论,尤其是腰刀和大橡皮,讨论中帮助我厘清了对整部电影的观感。
腰刀说:俄狄浦斯情结的弑父娶母,被宫崎骏分成了两条另辟蹊径的疏导渠道,没有去对抗父权,而是自己把这个情欲扭曲成了对成熟小姨的依恋和与萝莉母亲的拥抱两条路径。
最后的最后,是否可以说既然幻境的一切都是真人制造,那么幻境就不是真实存在,而是一场梦境,是真人与自己和解,疗愈自己的梦境呢?
听起来有点扫兴吧?
但我看电影时多次想起楳图一雄,尤其当火美第一次在火中向真人显出面目时,这完全是楳图一雄笔下的角色嘛。
人的妄念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楳图的漫画中,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就是:那些过于强烈的妄念总是能侵入现实,成为现实的一部分。
此处也是如此,既然都是真人经历和体验的事,真实和幻象有什么区别呢?
苍鹭说,大多数人都会忘记,你也会忘记吧,再见了好朋友。
这适合每一个曾经拥有过真实异世界的人吧,正如我们被意识重塑的记忆和梦境,是否比真实更为真实?
我们又是否还保有什么失去魔力的珍贵之物呢?
从这个角度看,确实仿佛进入暮年的宫崎骏在回溯人生,摊开手掌不至于两手空空吧,这样的问询,即是电影所承载的浪漫。
当然,我的解析不是唯一的答案,只是分析角色的匮乏和代偿,可以通往更深一层的意味,这是通过潜意识解析作品的好处,我反对从历史或政治之类的大局去解读作品,因为那样只通往狭隘的认知,必然陈词滥调,一无所获,而从潜意识入手,则总有收获。
二刷影评于2024年4月8日
在宫崎骏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姐妹与产房,是两个很重要的母题,这对应了《古事记》中的日本国民级神话,对于日本观众就像女娲造人、大闹天宫对于我们一样熟悉。
在《古事记》中,参看下图上侧,同时切合「姐妹」和「产房」的共有两处,都是从「天孙降临」到「神武东征」之间的四代故事中。
一个是与天孙第一代迩迩艺命相关的「木花开耶姬-磐长姬」姐妹,另一个是第二、三代分别相关的「丰玉姬-玉依姬」姐妹。
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这个结构则很简单(下图下侧):火美与真人之父结合,生下了真人;然后火美去世,真人之父娶了火美的妹妹夏子续弦;夏子照顾年幼的真人长大。
真人营救夏子的过程中,碰触了夏子所在的石之产房的禁忌。
在上图中,我用橙色线标出了姐妹关系,其中橙色实心框代表姐姐、橙色空心框代表妹妹。
黑色虚线代表结合-生育关系。
蓝色线代表其他特殊关系,包括养育、退婚。
片中的故事,并非只源自一个神话母题,而是和多个神话原型对应。
下面一一分析:
1)第一个原型:「丰玉姬-玉依姬」姐妹神话首先,从大结构的角度看,这个和「丰玉姬-玉依姬」姐妹的故事结构更接近。
姐姐丰玉姬是海中龙宫的公主,帮助天孙第二代穗穗手见命(以下简称「第二代」)战胜其兄,相当于成为正统。
然后,她与第二代结合,在海畔的产房里生下了天孙第三代波限建鹈草葺不合命(这名字很长,以下简称「第三代」)。
生产前,她叮嘱丈夫绝对不可进入产房偷看,这里就出现了「产房禁忌」。
但是第二代仍然忍不住好奇心,偷看了产房,见到玉依姬生产时现出了爬行动物样的原型。
这一触犯禁忌的行为,让丰玉姬感到羞耻,于是返回龙宫,再不出现在地上。
但她让妹妹玉依姬来到地上,代替自己照顾自己的儿子——第三代。
这里就呼应了火美-夏子姐妹的关系。
火美在真人很小时就去世(离去),由她的妹妹夏子,继续照顾她生下的真人。
不过在《古事记》中,第三代在长大后,迎娶了照顾她的玉依姬,也就是母亲的妹妹,与她生下了第四代,也就是传说中被视作初代天皇的神武天皇。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夏子嫁给的是真人的父亲,而非真人本人,这无疑让现代观众感觉舒服很多。
但是剧中,火美问过一句真人,「夏子,是你喜欢的人吗?
」,也应该是对神话原型的一个呼应吧。
2)第二个原型:「木花开耶姬-磐长姬」姐妹神话比起这个,这段与神话原型有个更重要的区别,就是触犯禁忌偷看产房的,不是离去的姐姐(火美),而是新来的妹妹(夏子)。
于是这一点,又对应了第二个结构,就是「木花开耶姬-磐长姬」姐妹的故事。
这段故事发生在之前一代,也就是天孙本人(第一代)迩迩艺命身上。
他奉祖母天照大神之命,降落到地上,接管日本的土地。
在地上,他遇到了山神大山津见神的两位女儿,姐姐是磐长姬,是磐石之神,长相丑陋;妹妹是木花开耶姬(以下简称木花姬),樱花之神,相貌美丽。
大山津见神想将两位女儿一同嫁给迩迩艺命,但天孙只爱美丽的妹妹木花姬,而送回了丑陋的姐姐磐长姬。
然而,樱花美丽而短暂,磐石丑陋却长存,天孙选前者而弃后者,这一支脉不再长生,而是仅有人类的有限寿命。
木花姬只与天孙共寝一夜便怀孕了。
迩迩艺命怀疑木花姬骗他,那是国津神(地上的诸神)的孩子。
木花姬赌咒若生的是天神之子,必在生产时有好兆,做无门户的八寻殿,进殿后用黏土糊好,生产时在殿里放起火来,在火光中生下三个儿子:火照命、火须势理命、火远理命。
其中火远理命就是上面提到的第二代穗穗手见命。
在这个神话中,也出现了「产房禁忌」(无门户的八寻殿),只是这禁忌未被打破。
在这里,居于产房中的是妹妹,对应了剧中夏子的身份。
但是,火美,同时也分有了其中「火」的元素。
她在这个结构中,对应的也不是姐姐,而是妹妹的一部分。
那么这里的「姐姐」是谁?
就是仅在火美的祷词中出现的,代表恶意的岩石的石之主。
它对应了《古事记》中,代表岩石、不仅丑陋、而且实际上是隐身了的磐长姬。
3) 第三个原型:「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兄妹神话除此之外,关于「火」和「偷窥禁忌」,还会联系到一个更早的原型,就是日本的创世神话。
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兄妹二人结合,生下诸神以及日本列岛的国土。
直到伊邪那美生下火神迦具土的时候,自己反而被他烧伤,最后不治身亡,死后去往黄泉之国。
这里与火美死于火灾这一元素对应,也与名字里的「美」字相合。
然后,伊邪那岐思念死去的妹妹/妻子,然后自己也去往黄泉国度,想要将她寻回。
这是一个很像俄耳甫斯神话的故事。
而电影中,真子也是下到死之国(更像日本传统中的「常世」),去寻找失踪的夏子,同时也抱着一定找到死去的母亲火美的希望。
在黄泉之国,伊邪那美答应哥哥一起回到地上,但是在那之前要稍作休整,在帷帐之中,让哥哥绝对不可偷看。
这里又是一个「偷窥禁忌」。
这次伊邪那岐触犯了禁忌,偷看了帐内,发现妹妹已经腐烂丑陋,于是吓得落荒而逃。
这一触犯禁忌的行为,让伊邪那美怒不可遏,派出黄泉丑女和黄泉军一路追杀哥哥,直到阴阳界的交界处,伊邪那岐以一块大石头堵住黄泉之路告终。
影片中夏子的产房,非常阴森,夏子躺在石床之上,也如同死去一般。
比起木花姬、丰玉姬的产房,倒是和伊邪那美在黄泉的那个恐怖的房间,在气氛中更为神似。
另外,这次触犯偷窥禁忌,是整个《古事记》中后果最为严重的。
丰玉姬被偷窥犯忌,仅仅导致了她的离去;而伊邪那美的这次,则直接导致了激烈的冲突。
这一点,也与电影中大王以此逼宫的情节更为相似。
艺术不是用来理性分析的。
任何作品如果需要绞尽脑汁分析其隐喻来挖掘魅力,那都背离了艺术的初衷。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应该是宫崎骏最后一部作品了吧。
其实不容易,这样高龄还有创作欲望,值得尊敬。
贡献一张电影票我毫无怨言。
只是客观地说,他有心无力,故事讲得不好。
情节东拉西扯,将毕生关注的主题: 少年成长,家庭,反战,勇气,伙伴等等用一个多时空奇幻"兔子洞"故事串起,统统说到。
然而,这个老人已然记忆力衰退或精神不济,故事说着说着不断跑题,千疮百孔,无法拢成一个主题。
主人公渐渐变成了单纯推进剧情的线索,失去应有的成长弧光和令人共情的魅力。
百无聊赖的观众,只好投入到自发的"猜猜看"游戏里,以找到"隐喻"为缺失的情感补缺,为付出的票价正名。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作者:methy日本电影不是日本的电影,青年文化也不是青年的文化。
专和你作对,让系统崩溃。
虽然尽量避免关键剧透,本文因为写作需要仍然涉及大量剧情走向,标题为“选择”的段落涉及结尾剧透,请读者们谨慎思考后决定是否进行阅读。
引子在宫崎骏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上映前,坊间对这部神秘的新作有着诸多猜测。
一反业界以往大张旗鼓的宣发手段,吉卜力工作室对宫崎骏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坚决实行了“零宣传”策略。
除了影片标题对应日本作家吉野源三郎1937年出版的同名小说、影片海报上的苍鹭形象、以及零星的配音演员讯息外,吉卜力工作室对影片的剧情梗概、出场人物、甚至故事背景的保密工作可以说做得是天衣无缝,从业界到坊间,无人知晓其中奥妙。
据传闻,宫崎骏本人对吉卜力现任社长铃木敏夫的做法也保有疑惑,担心后者的极端宣传方式破坏了其苦心制作六年的“隐退作品”。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IMAX版海报把指针拨回六年前,在影片标题首次公布的2017年10月前两个月,由漫画家羽贺翔一执笔、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漫画版也首次于日本上市。
有了影片制作消息的推波助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漫画版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曾被置于各大书店最显眼的位置,销量也是在短短半年内就突破了200万本。
虽然漫画的出版略早于影片标题公布的时点,但因为“媒体组合”(media mix)式的宣传手法在日本娱乐业界已是固定模式,大众猜测宫崎骏的新作或许会在很大程度上联动漫画还原原作的内容。
尤其是基于宫崎骏一贯以来对帝国侵略与殖民主义的批判,坊间普遍相信他会乐于改编这本写于1937年日帝军国主义狂热期、但对彼时主流思潮表达深刻怀疑与反省的佳作。
然而,在影片正式于2023年7月14日上映后,无论褒贬,观众们普遍同意《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和原作可以说仅仅只存在“精神”层面的联系。
比起通过少年的视角观察1930年代日本社会现实的原作,电影版《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主要故事被设置在了二战最高潮的、距离日本战败只有一步之遥的1944年。
更让观众们意想不到的是本片既非白描的现实主义作品、也非主线明确的少年冒险故事,而是在故事发展过程中不断转换场景和世界观、挑战观众接受能力的“怪作”。
影片上映后,日本网络上不少观众对本片难以一言蔽之的故事线与大胆跳脱的叙事手法表达了疑惑,而后意见也大致分成了两派。
一部分观众认为宫崎骏抛弃了以往通俗的剧情设置与明晰的叙事逻辑,在不断抛出新设定与新角色的同时,未能讲述一个清楚易懂的故事。
在这些观众看来,本片说是宫崎骏动画大师生涯的滑铁卢也不为过。
相比之下,另一部分观众似乎更为宽容,不仅愿意去挖掘影片中的各种细节、也试图通过对影片中出现的各种要素进行整理以探明宫崎骏的真正意图。
然而,若过于强调某个细节所蕴含的、与现实世界一一对照的“隐喻”,恐会失去对影片整体基调的把握。
相比之下,本文希望通过几个简单的要素——即眼睛、世界、选择——来梳理出《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剧情与叙事特征,分析本片在宫崎骏创作序列中的地位,并简单提示其美学特点与政治潜能。
希望这篇文章能在不进行关键剧透的前提下,调动读者们对宫崎骏新作兴趣的同时也为日后观影提供一些基本的背景知识以及有价值的思路与理解方向。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漫画封面眼睛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上映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想必是漫画封面上那个长相酷似哈利·波特的少年,即原作小说的主角本田润一。
虽然宫崎骏影片的主角换成了名为牧真人的少年,并且真人也并未佩戴眼镜,如同漫画封面上双目圆睁的本田一样,真人的眼睛同样是影片着重表达的细节之一。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故事开始于二战末期,经历了母亲久子去世的少年真人跟随父亲从东京搬到母亲的乡下老家,与父亲的再婚对象——同时也是真人母亲妹妹的夏子姨妈生活在了一起。
自经历丧母之痛到移居乡下的过程中,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莫过于真人那双总是瞪大的眼睛。
作为日帝统制下军国少年的真人与当代同龄人相比似乎显得尤为老成。
无论是面对将要去前线作战的士兵还是自己的新母亲,真人一刻都不曾放松、总是睁大双眼注视着世间发生的一切,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能够合上双眼露出孩子的睡颜。
如果说努力观察是少不更事却又背井离乡的真人应对风云变幻的现实生活的策略,那么合上眼睛使他能短暂脱离残酷的现实、恢复孩子的模样。
但这种二元对立的模式被很快打破。
搬到乡下的真人无法融入当地的学校生活,备受同学欺侮。
在自尊心的驱使下,真人打破了自己的头,时常陷入沉睡。
同时,自搬到乡下后,有一只奇怪的苍鹭总是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真人面前,几次三番挑衅真人、甚至说要带真人去见早已死去的生母久子。
从这里开始,现实与梦幻的界限变得模糊。
真人虽然尽力应对着外界的挑战,但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且超出常理。
宫崎骏工作照与宫崎骏前作中能够主动出击对不公发起挑战的主角们(如娜乌西卡)不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第一部分中的真人更像是被苍鹭刺激着作出自己的回应。
宫崎骏通过眼睛把我们带到了少年、或许也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影片中那些碎片式的情景以及看似与主线无关的遭遇,在天马行空的作画下显得尤为“真实”。
而这种真实并非基于一种客观的对世间万物的排列,而是建立在少年以及每个爱幻想的成年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即脑内所呈现的影像之上。
这也和本片对观众们发起的挑战一样,如果世间的一切不再错落有致地铺陈在人眼前,甚至世界观本身也充斥着变化和不确定,你是否仍然愿意注视并试图感受与理解?
尤为有趣的是,睁大双眼观察的并非只有主角真人。
仔细察看《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唯一释出的海报,我们不难发现在影片中作为“反派”出场的苍鹭的眼睛也被突出刻画了出来。
如果说真一的“看”是基于少年对世界的好奇以及想要努力作出回应的坚持,那么苍鹭的“看”有着一种更实际的功能。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预告海报世界作为“另一个世界”安插在“现实世界”的观察者,苍鹭既是信使又是看门人。
在影片的第二部分,怀有身孕的姨妈夏子莫名消失在了乡下的丛林中,而真人带着家里的女佣桐子(音译)前往传说中真人叔公建造的神秘之塔中寻找夏子,在那里重新遭遇了苍鹭。
在一番争斗过后,苍鹭带着真人来到了“地下世界。
”在此,真人见识到了一个新的世界秩序:有着出生前的小人类“哇啦哇啦”(音译)、吃小人类的鹈鹕、好斗凶残的鹦鹉,而后两者也给真人的寻亲之旅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但与此同时,也有着同样叫做桐子的水手、能够操纵火焰的神秘女孩绯美(音译)、以及化敌为友的苍鹭帮助真人渡过了重重难关。
来到地下世界之后,影片脱离了第一段紧张甚至略带惊悚的氛围,带观众们踏上了一段没有回头路的奇幻旅程:五花八门的快速展开使得总结与归纳变得不再可能。
真一和观众们仍然努力注视着发生的一切,但看的动作本身以及其对世界的统筹能力被世界本身的快速运动所消解,使我们疲于奔命并感到渺小。
或许是这部分高速变化的情节以及放弃解释的叙事方式,使得许多观众表达了他们对于影片的不满。
其实,单从美学风格上来看,地下世界充满想象力的展开与宫崎骏在前作如《千与千寻》中的做法有着不少的相通点。
唯一不同的是,比起主题乐园一般的神隐世界,真人一路上的奇遇都在对两个世界(“现实”与“地下”)的存在方式以及运转逻辑本身发出疑问。
如果说不存在一个明晰的世界观设定是《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一大特点,那么从“一个世界”到“两个世界”的变化则加剧了观众们的眩晕感。
中文版同名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关于两个世界的细节,本文将不再赘述,单就宫崎骏这次对世界体系的设定与刻画方式本身作出一点评论。
像前一部分中所提到的那样,对单一世界观的摧毁进一步把观众们带入了少年真一以及宫崎骏本人的脑中,混沌变为常态,而被动接受成为观众们唯一接洽“世界”的方式——秘而不宣的宣发进一步增强了这种感受。
这种对动荡世界的(无法)理解,一部分是基于成长期少年们的共通感知与经验;另一方面,也与影片的战时设定息息相关。
因为战争,真一的母亲失去了生命;也因为战争,真一被迫离开东京来到一个未知的乡下、与陌生的环境作着斗争;即便是来到了奇幻的地下世界,真一面对的也并非平和宁静的乌托邦、而是充斥着更多战争的不祥之地。
在这里,鸟类与人类进行着你死我活的食物争夺,与地上世界一样信奉并实行着弱肉强食的达尔文主义教条。
电影主题曲由米津玄师创作因此,《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在精神上延续同名小说对日帝社会的批判与反思的同时,也杂糅了在战时出生的宫崎骏本人对战争与世界之间联系的理解——世界总是被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而成长是一边“与世界战斗”一边体察“战争的世界”的过程。
看过本片后,大家不妨跳出故事框架思考:难道影片中刻画的果真是两个世界吗?
从乡下开始、到联通两个世界的神秘之塔、到地下世界的墓穴、大船、石塔、神的花园……故事的发展并不旨在清晰勾勒出每个世界的轮廓,而是不断为观众们打开世界的异质性——换言之是世界自身的增殖。
而这也为《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现实主义”奠定了基础。
影片中的世界即我们所在的世界,既是随着个体主观理解而发生变化的“复数”的世界;也是无法由“理性人”完全感知与掌控、动态并且真正多样的“单一”的世界。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刻画的既是某个于历史中存在过的、处于战争阴影下的的世界,也是世界和作为其阴影的战争本身。
电影配乐由久石让担当选择如果世界无法完全为人所掌握和理解,那人类该如何与它相处?
在影片故事接近尾声时,真人见到了传说中消失在神秘之塔里的叔公——他竟然是维护地下世界秩序的管理者。
叔公希望有血缘关系的真人能够接替他的职责来管理即将失去平衡而面临崩塌的地下世界,代价是真人需要孤独地留下、再也不能回到家人身边。
摆在真人面前的是一个关系到家人命运与世界未来的抉择。
影片高潮给真人抛去的难题映射了标题本身: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都是疑问句和选择题。
但宫崎骏在真人的“选择”上的处理又是反高潮的。
一方面,真人在犹豫中拒绝了叔公的请求,不愿承担管理地下世界秩序的职责——这让人联想起以新海诚为首的世界系导演们的做法,为了个体的情感而放弃宏大叙事的维续。
但另一方面,宫崎骏没有给真人和叔公过多的拉扯时间,而是让急切想要维护世界秩序的鹦鹉大王——一个很明显影射法西斯领袖的形象——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鹦鹉大王试图搭起能够维持地下世界平衡的积木,但最终却加速了世界崩坏。
这也让真人的“选择”变得似乎无关紧要。
真人的“无效选择”与鹦鹉大王的“帮倒忙”是一种对英雄主义叙事的极致倾覆,也完美表达了宫崎骏的政治倾向。
如果联系起影片描绘的节点,即二战即将结束的1944年,地下世界面临的崩塌似乎也映射着地上世界的风云变幻:一个旧的世界体系(帝国主义法西斯)将被新的世界体系(资本主义民主)所取代。
而拼命挣扎着维护旧秩序的鹦鹉大王最终只能加速它的灭亡,这是历史告诉过我们的。
但或许更具有批判性的部分在于,类似鹦鹉大王式的“秩序维护者”会持续在历史上出现并对世界造成更巨大的破坏。
世界秩序的更换并不意味着人类自以为是地为世界带去秩序的做法发生了根本改变。
宫崎骏虽然真人的选择从客观上来看似乎是徒劳的,但他确实坚实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即放弃做世界的主人。
让这个少年做出如此有勇气的回答的,无疑是他一路以来遇到的人、生物、以及物体(如神石)。
通过与这些“他者”的交互,真人不仅明白了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视角看来有着不同的含义(如鹈鹕需要吃哇啦哇啦来进行存续)、也清楚世界的时空(地下世界存在着去往不同时空结点的门)并非线性而是一片互相交缠的根茎。
从这个角度来看,真人的确作出了选择——是他的一口拒绝让鹦鹉大王失去了理智与耐心从而毁灭了地下世界。
但真人作出的更深层的选择是他改变了一直以来人类中心式的与世界交互的逻辑——他不再愿意作为个体去营造一个单一稳定的世界的幻像,而是通过放弃而去尊重世间万物的存在与沟通方式。
然而,与经典世界系叙事“自我中心的放弃”所不同的是,真人的选择归根结底只能间接影响他者的选择,而非直接决定世界存续本身。
换句话说,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结尾,宫崎骏在消解了个体选择对于人和世界存在本身的“决定性意义”的同时,又点出了个体选择对于帮助朋友、改变身边环境以至于世界存在方式的“有限但巨大的影响”。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似乎以一种生态学的视点重新定义了主体的能动性。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emoji后记对于观众们来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带来的是人们未曾见到过的宫崎骏的“新鲜”一面。
这里的“新鲜”,指的自然不是影片与宫崎骏之前的作品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
相反,影片在行进过程中不断呼应着宫崎骏毕生作品中的各种要素,相信吉卜力迷们能一眼看出其中端倪。
通过这篇文章,我想强调的“新鲜”,除了在叙事上的大胆突破之外,所指的更是《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向我们真诚剖示的宫崎骏的人生哲学。
正是结尾那“无效的选择”,赋予了真人全片的“看”以意义。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最终仍然是一个成长故事,世界在秩序重新到来后归于平静,而少年也将遗忘他曾经看到过的梦幻,或许随着时间流逝他理解世界的方式也会进一步改变。
但在影片中,“客观的看”与“主观的选择”之间的界限随着个体不断与世界交流甚至融合而变得不再明确且坚硬。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无疑应被视作生于战时的宫崎骏对于自己生命=作者生命的一种回顾。
在影片刚上映后的第三天,通过观影时的记忆,我摸索着写出了这篇文章。
作为对影片内容的梳理与简单的文本分析,本文未能结合动画制作过程与现时日本社会语境进行更多深入的分析,谨希望能为观众们提供一个观影后思考的视角,也对未来更多精彩的评论起到抛砖引玉之用。
-FIN-
更新二刷影评:雾子不是雾子,苍鹭就是少年,宫崎骏的恋母大魔境 有可能二刷,是好看的电影,但好像还有点不够。
为了把新奇美妙的异世界留在回味中,又又又把异世界给毁灭了。
至于各种上升到国家层面的隐喻,我认为不重要,情境做到位,隐喻可以增色,情境不足是无法以隐喻来补全的。
父亲娶了外貌相似的姐妹毫无心理负担,还能跟个喜剧角色似的,这就对情境有损害,不如让他也进入异世界成为更深刻的反派(鹦鹉王也行啊),主角恋母顺带弑父。
电影塑造比较好的地方是儿子和继母(小姨)之间隐含的恨,硬拉手摸肚子是绝不和睦的,更像宣誓主权,砸自己的头宣泄,倒像一种夺回主权的行动,父亲不是立刻就回来了么,至于窥见父亲和继母的恩爱,多少令其消沉,自己的阁楼和继母的豪华卧房,就像阶级差异。
这种隐含的恨,通过婆婆们那句你不是最希望她消失吗,和产房里夏子那句我最恨的就是你,表达出来了,这种被压抑的诚实如果能表达得更充分一些,电影会好看很多。
有人说后一个情况是继母在牺牲自己让儿子快点走,但实际上,如果两人感情深厚关系紧密,有彼此放不下的问题,说恨还有点意义,能震撼对方一下,但本来就保持着隔阂,彼此之间根本对爱和信任都毫无期待的情况下,说恨只会令人错愕,并没有劝退的效果,所以当然是真心话。
夏子要嫁给姐夫,成为姐姐的替代品,还要尽一大堆母职,搁谁都受不了,想留在异世界就对了。
真人看着夏子走进森林,是漠不关心的,去找她,说因为她是自己爸爸喜欢的人,这个理由是成立的,但忽然在亲妈面前发狂要认继母为妈,这是为何呢(母职提示吗),恕我不理解。
以上纯属个人观感,标题比较粗野,一时没想到更好的。
雾子不错,让我想起千寻里的玲子。
雾子的部屋和火美的部屋,都挺迷人,尤其是前者,可惜享用不够充分,好像就差那么一口吃的,就是雾子烹饪的汤菜,连尝一尝的镜头都没有,估计是为了让一让后面的果酱面包吧。
相对来说,感觉这部电影赶剧情的行程有点匆忙,如果能慢一些多点观光就更好了。
现实世界里,乡下的风景也不错,婆婆们聚集的大房间,因为太大而光线昏暗,抽烟的老头和身边躺着的老人(没看清)这一幕的尘世气息,让人沉迷也让人沮丧,那个使劲也没挤进去的废墟入口,居然就放弃了,好可惜。
鹈鹕和鹦鹉保持了水准,阴郁和诡异得刚刚好,苍鹭刚开始嘴里露出鲜红的鼻子和牙齿时很不错,有种吐出内脏或者嘴里有赘生物的怪诞趣味,后面就太喜感了,而且变得完全不重要,不知道为啥这么处理。
舅公这个角色的外形设定是不是有点卡通了,进入舅公宫殿的三角过道是不是有点简陋了,和整部电影的质感不太协调。
原载于《环球银幕》 2024 年 4 月号。
“我觉得,在真正高兴的时候相互拥抱,应该是漫画电影中表现肉体感触的最好方法。
所以,我才会老想尝试一下爱情故事。
”宫崎骏说出这段话时值 1983 年,那时宫崎还未做出近乎完美的“漫画电影”《天空之城》(1986)。
站在四十年后的现在,观宫崎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下称《你》)后不禁想问,那个满腔热血的年轻宫崎骏还在吗?
是否跟随着片中那座塔一同崩塌了呢?
《你》讲述的是牧真人因医院大火失去了母亲牧久子,小姨夏子成了他的继母之后,他跟随经营军工厂的父亲胜一搬到母亲家族的宅邸居住,仍为走出失去生母之痛的真人被一只会说话的苍鹭引导、渐渐对宅邸背后的神秘石塔开始感兴趣。
某天,夏子突然失踪,得知夏子走进塔内无归的真人也进入了塔中,并在苍鹭引导进入了名为“下界”的领域,展开了一段异界奇幻之旅。
宫崎的作品中一直存在着自然主义的写实与漫画式浪漫主义的矛盾,这本质上就是“漫画电影”的矛盾。
漫画电影就是一种独属于动画的通俗电影,用宫崎的话来说,是用“净化”、“单纯化”的方式描绘一种“失去的可能性”——一个怀着强烈欲望去描绘出来的不存在于当下的幻想世界,“所有人物都必须自由、坏就要坏到底,唯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关系,才能够放心地打个痛快”。
漫画电影(漫画映画)即动画电影,由东映动画公司制作的首部彩色日本动画电影《白蛇传》(1958)开始推广使用,如今进入了历史博物馆,被用来特指某个时期的日本儿童动画电影。
宫崎出身东映动画,他在离开东映后依旧钟情漫画电影,包括吉卜力时代制作的许多电影都是东映漫画电影的延续和变体。
宫崎首次担任导演的剧集《未来少年柯南》(1978,下称《柯南》)有这样一段情节:在一座工业巨塔上,柯南救出被囚禁于此的拉娜时被敌人包围,千钧一发之际,柯南抱着拉娜率直地从塔上跳了下去,最终柯南除了双脚着地时的阵痛外,他毫发无伤,这就是漫画电影式的“单纯化”。
但这样一段情节却被宫崎用带有“痛感”的动画表现说服不少观众。
宫崎的矛盾在于,为了圆漫画电影的谎,他必须在细处做到极度看起来真实,其中一种做法就是用动画表现现实的重力逻辑。
《未来少年柯南》日式手绘动画尤其强调“力”的表现,比如人物摆出某个特定姿势前,会有一个强调蓄力的动作,而强调重力也是写实风格的动画最基础的一种表现,无处不在又理所当然存在的重力勾勒了动画的自然主义之美妙。
《天空之城》开场,看到希达在飞行石的作用下缓缓从天而降,巴斯跑到矿山坑上的平台伸手接住希达,希达的重量恢复让他来个措手不及,差点被希达拖掉坑里,他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希达抱回安全处。
希达恢复重量时就好像从幻想突然变成了现实(所以宫崎动画中的飞行几乎都象征着幻想,被重力束缚的地表是现实),巴鲁跑到平台差点摔下去的惯性作用、平台木板发出的“吱吱声”、巴斯痛苦的表情都是动画描写重力的修辞手法。
对宫崎来说,与其描写类比现实的真实感,不如描写让人相信“那就是真实”的幻象。
塔是宫崎作品中不可忽视的符号,其结构适合用来表现重力,也适合表现某种高位权力的神秘。
和《柯南》的工业塔不同,《你》的石塔是一座废弃已久、周围百草丰茂的仿欧风塔,但其实一开始这个塔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物,宅邸前主人舅公为这颗有着天然塔状结构的巨物着迷,于是安排了人对巨物用仿欧风建筑作掩饰修造,后来大叔夫消失在塔中。
宫崎年轻时对江户川乱步所著的《幽灵塔》深受震撼,该作也出现了一座仿欧风的时钟塔,前主人建成该塔后离奇失踪。
由于塔中藏有大批宝藏的传闻,不少人进塔探险但无一例外有去无归。
该作男主角光雄初次进入塔中时遇到了绝世美人秋子,被她深深吸引。
除了《柯南》出现了塔,宫崎首部导演电影《鲁邦三世 卡里奥斯特罗古城》(1979,下称《卡》)也出现了类似的钟楼塔。
男主角鲁邦三世为了把克蕾莉丝从反派手里救出来,宛如《摩登时代》的卓别林一样穿过塔内的钟楼齿轮零件、登上高塔与反派决斗。
宫崎也曾说过自己因《摩登时代》中男主角竭尽全力为理想女性效劳而感动,默片中只能用肢体表演的卓别林,其超人般的身体怎么受伤都能活蹦乱跳,勇敢又单纯地求爱,不正和漫画电影里的主角一样吗?
这种极具符号性又能感受重力的身体,以及象征着高处与神秘的塔,就像诅咒似有似无地根植于宫崎的动画:天空之城拉普达某种意义上就是悬浮在空中的“塔”;而《千与千寻》的“油屋”最高处就是掌管至高权力的汤婆婆的房间,就和《你》的舅公在塔顶掌管着下界一样。
《鲁邦三世 卡里奥斯特罗古城》意外的是,《你》连修造石塔时摔死了多少工人都直接告诉观众。
宫崎动画从未出现过这种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现实,毕竟连《红猪》(1992)这种描写战斗机空战的故事都没有出现任何死伤,空战被“净化”成运动竞技。
除此之外还有更令人意外的地方:比如《天空之城》不会描写一个对父辈的世界毫无兴趣的少年,巴鲁望着天之彼方的幻想世界动身追逐父亲的身影,但《你》里真人望向父亲的军工厂时,镜头甚至不愿挪过去,似乎表示根本没兴趣了解参与战争的大人世界;比如宫崎总是肯定母性平等包容一切的纯洁献身(除了《风之谷》漫画版描写到了母性之恶),但《你》的现实只有真人生母意外死亡、小姨成为自己继母的事实,真人第一眼看到夏子时,镜头从她的脚扫到她的头,这种深夜动画表现男性对女角色的凝视的镜头、偷看继母和生父接吻这种隐约的背德,此前从未在宫崎动画出现过。
这种决绝并非是漫画电影那种二元分立的单纯,而是毫无掩饰的把世间的丑陋展现给观众。
相比之下,“下界”虽然是一个与死亡意象相连的世界,但正如真人以代表幻想的无重力下降的方式进入这个异界所暗示的,这里是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的漫画电影幻想世界:已逝的久子在这里叫“火美”,是个可以操纵火的年轻女孩;鹦鹉不仅会说话还能像将军一样站得笔直;灵魂在此是以一种名叫“哇啦哇啦”的白球状可爱生物存在。
又及,这些“哇啦哇啦”可联想到《幽灵公主》(1997)里的树精,火美可联想到《哈尔的移动城堡》(2004)的火恶魔卡西法,夏子的产房上悬挂的纸垂的飘扬状可联想到《千与千寻》(2001)里的纸人——两者都连结着神灵等高维的意识……与其说这是宫崎在创作上的惯性导致本作出现种种令人熟悉的事物,不如果敢指出宫崎就是在用自己以往的漫画电影砌成了下界的整体秩序,以后设的角度去看的话真人闯入下界就好像穿过银幕进入电影世界一样。
然而这样一座承载着漫画电影的幻想、用动画的血肉铸成的塔,在《你》中却已摇摇欲坠。
舅公称这个象征着石塔的积木塔,每一块积木就是人世间的罪恶,对此,真人拒绝了舅公让他接管这座塔的委托,拒绝承受大叔夫的罪恶,选择了承受属于自己那个时代的罪恶。
此时真人就好像《天空之城》的巴鲁喊出毁灭的咒语,高塔宛如曾经的天空之城一样被瓦解,漫画电影里的幻想动物全都从塔内奔向了外界,同时失去了魔法,真人也回到那个日本对邻国发动战争的现实。
生于 1941 年的宫崎并没有留下什么战时的风景记忆,因为对侵略国国民身份的自卑,在长大的过程中他好像感召受到一种责任般,如饥似渴地从书籍中寻找战时的资料,以弥补那不存在于脑海中的风景,直到制作《幽灵公主》才和自己的身份和日本的文化和解。
宫崎在《你》用虚构的真实重建战时日本的记忆。
至于故事发生在二战前的《起风了》(2013),我不觉得该作意味着宫崎开始从漫画电影转向了自然主义写实的分界线,反而是将传记和历史当作一种幻想来看待,是漫画电影的延续和变体——这并非虚无主义,是历史在动画的演绎中呈现了无限宽广的界域,《起风了》不仅是堀越二郎的故事,还融合了堀辰雄的小说,片中的历史风景也成了穿透当下的幻象,一百年前的关东大地震直接窜连“3·11”东日本大地震的当下。
作为宫崎写照的堀越二郎即使只是专心于设计飞机的美学,也无法绕开时代洪流,宫崎一边创造了各种幻想世界,一边又强调不能忽略现实风景之残酷。
他一直以来如此矛盾地活着的姿态,就好似他的漫画电影中所呈现的矛盾,为符号而写实,为写实而幻想,直到《你》为止都无法调和,但又毫不隐瞒这种矛盾的存在,敞开着给你看。
宫崎对自己几乎没有关于战时的记忆这点也很诚实地呈现在电影中,真人这个资产阶级少爷并没有受到什么战争的创伤,但作为战争的非直接经历者也必须背负另一种罪恶。
《你》所描绘的没有硝烟的二战世界,恰恰是宫崎怀着责任意识对未曾经历的历史风景的重新发现,景象即心象。
即使没有父亲的军工厂的镜头,观众也依旧、应该看出藏在幻想背后,宫崎想要表现的关于战争的血与泪。
这部电影并非是宫崎的自传,却是一部关乎他自己内心思绪的私人漫画电影,用漫画电影的方式对漫画电影进行反思,只有亲手瓦解漫画电影的罪恶、解体自己心中的“幽灵塔”,才能真正地寻回“失去的可能性”,即使无法选择出生的时代也要活得像个人。
宫崎并不打算教育年轻人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只是娓娓道来“我活出了这样矛盾的人生”。
电影后面,真人再遇火美时,他们不假思索地向对方奔去紧紧相拥,紧扣对方身体的双臂、蓬起的衣物见证了拥抱的触感之深,虽然这份感情混杂了亲情友情,其复杂程度超出了漫画电影的单纯却又非常直接。
看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巴鲁成功登陆天空之城时兴奋地抱起了希达,千寻和白龙在空中牵起对方的手,波妞把宗介抱得快让他窒息的场面……(巧合的是在我稿子写完之后,片方开始营销宫崎骏式拥抱……)四十年前的宫崎还说过:“少年看完电影回到家之后,整个人呆然不语。
他舍不得说给别人听。
只因电影挑起了他心中令他想哭的憧憬……总有一天要做出这样的一部漫画电影……”此时的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在无数人的生涯中留下高塔。
生命的幻象——宫崎骏创作简论如果说宫崎骏动画认为拥抱能代表漫画电影的纯粹和直接,那么吉卜力工作室另一个导演高畑勋(1935-2018)则完全相反,他的动画不会轻易出现拥抱的场景,是自然主义之现实主义动画的代表。
宫、高最早都是东映动画出身,他们有着共同的前辈、师父大冢康生(1931-2021),他是战后日本动画巨匠,在宫、高两人早期的作品出力巨大,对两人甚至整个日本动画行业都影响深远。
前文提到的日本首部彩色动画电影《白蛇传》,大冢便是主力之一。
后来大冢大胆提拔了经验尚浅的高畑担任导演、宫崎担任电影的主力设计和原画。
如今我们看到许多人会含糊地概括某种画风为“吉卜力画风”,真要讨个说法的话这种所谓的吉卜力画风源头实际上就是大冢康生的画风。
因为早期东映动画的目标是成为“东方迪士尼”,当时动画受众还是儿童,再加上和手冢治虫开拓的当时较为廉价粗劣的电视动画之路不同,东映动画走的是精品化动画电影之路(后来也迫于经营压力开启了电视动画领域),而且主要改编各国的神话传说、童话寓言,故事通俗、价值观简单、以痛快刺激的动作戏为主,所以早期东映动画出品的电影就是“漫画电影”的代名词。
吉卜力延续了这条精品路线,并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提出了“高投入、高风险、高回报”方针,成了日本少数基本只做电影的动画公司。
《白蛇传》同是吉卜力的导演,高畑的商业号召力远不及宫崎,但投入的资金却一点也不少,导致他的作品总是没能“高回报”,一大原因是相比宫崎动画的通俗,高畑动画则是艰涩又审慎。
东京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高畑,在创作上最受戏剧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影响,他的动画中在东映动画首次执导的《太阳王子 霍尔斯的大冒险》(1968)就有意识地在动画中追求间离效果,结果票房惨败,原因是作为漫画电影,他在故事中加入了儿童所不能理解的多义价值观与复杂情感。
按高畑的说法,宫崎动画是一种代入主角式的创作,自己是“体谅式情感投射”式。
比如宫崎的《千与千寻》,千寻从一群猪中辨别出自己变成猪的父母,却不说明千寻是怎么辨别出来的,宫崎只是顺着观者的情绪与意愿,让千寻“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正确答案罢了。
宫崎的过人之处就是他可以依靠自己直觉不假思索精准地给观者施加这种幻象,观者不会质疑。
导演押井守认为宫崎是以只要相信里面的东西就好的概念来创作动画的,这是基于十分了得的细节说服力才做到,同时又批判他的编剧能力弱,“无论设定怎样危机的状况,这种困境一旦被主人公用超人般的力量化解,一旦被主创利用动画技术本身所具有的说服力来突破的话,戏剧就失去了作为戏剧的依据,‘动画=电影’就只能退回‘漫画电影’这个中立国和缓冲地带。
”动画评论家宇野常宽也认为这种以动画本身的虚构性为矛的手法,会有扼杀故事的批判力的危险。
而高畑的《萤火虫之墓》(1988)刚好相反,从一开始以哥哥的幽灵视角告知他和妹妹已死之事,观众一开始本希望通过哥哥的第一视角去共情这对兄妹如何成为战争的受害者,但随着故事发展,高畑却一反观众的期待,这样囿于时代环境再不普通不过的愚民也是战争的加害者:妹妹将死,哥哥却模仿着父辈举起虚无的枪支向远方看不见的敌人开枪;妹妹随战败而死去,正如无知于妹妹病入膏肓的状态,少年也逃避不去认识这个国家的现状。
最终,兄妹俩阴魂不散地来到了战后腾飞的八十年代日本,作为一种无可救药的病原体可怜又可恨地根植于“现代”之中。
宫崎一直敬畏比他年长六岁的高畑,新作《你》中的舅公就以已逝的高畑为原型——以一副睿智长者的形象登场。
可以说宫崎的创作理念除了东映动画老前辈的影响,还有的就是在和高畑的早期合作中形成。
退出东映动画后,高畑执导、宫崎做主力的就有电视动画《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海蒂》(1974,下称《海蒂》)《三千里寻母记》(1976)等作。
其中《海蒂》里出现的奶酪面包就成了日本人的集体记忆,没有一个日本人不对《海蒂》里的奶酪馋涎欲垂。
这并不是因为这块奶酪画得多真实,而是在固体与液体的中间状态下,椭圆的奶酪在奶黄色中泛着高光渐渐融化变形,现实中并不存在如此“完美”的奶酪,却让人从画面感知到美味。
这正是吉卜力动画表现真实感的方针,与其描写类比现实的真实感,不如描写让人相信“那就是真实”的幻象。
这也是为什么吉卜力动画的“美食”如此著名的原因,与其把三明治画得和真的一样,不如让观众看到三明治在嘴巴的咬合发生的挤压和瞬间的松弛。
《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海蒂》除此之外,宫崎在高畑的早期作品还担任了一项重要工作:场面设计,专门设计、统一动画中的场景空间。
宫、高在这些作品中绘制大量长焦镜头画面,模拟接近人眼所见的场景空间,用这种亲切的方式让观者去“亲眼见证”动画中的世界。
他们所建立的这一套动画表现现实的、打造写实空间场景的方法论影响至今所有的日本动画。
这些空间又不是对物质现实进行机械的复制,有的空间透视关系其实不能用普通透视法解析,充满矛盾却能瞒过观众的眼睛,无法简单用实拍摄像机镜头呈现。
宫崎的空间重现能力可以举个例子:制作《柯南》时,有一幕的原画是人物站在正午的沙漠上,他只在人物脚下精确地画出一条不平整横线,就成了活灵活现的人影,而影子和人也互相构成了整个透视空间,让周围人惊叹不已。
又因为宫崎对自己的天赋不自知,认为做到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导致他对周围人过于严格。
《未来少年柯南》肉眼看世界是宫崎的创作基底,也是他的生活方式。
宫崎的过人之处不只是无人能及的绘画能力,更重要的是记忆力。
他不会为了创作作品而阅读需要的资料,那些被烙在脑海的平日阅读积累、散步的所见所闻全都是他的创作源泉。
他的随笔绘本《龙猫的家》记载了他多次散步时拜访老民宅的经历,并把民宅的结构、周围的风景、室内的布置全部绘制下来——而且不是写生,是散步回来后凭记忆画出来!
想不起来的细节则靠想象来弥补。
有一次他拜访了一名女士的家,为这个没有被城市化进程影响、留存着昭和时期风骨的日式西洋住宅深深吸引,认为这是“人和草木共生的家”。
孰料二十多年后,原本这座极具文化遗产价值的庭院老宅要被改造成公园,却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尽。
宫崎觉得太可惜,直接凭借记忆绘制了这座老宅的重建草图,奇迹般地促成了公园建造计划。
他反对对物质现实进行直接参考和机械复制,也认为照片无法复制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带来的一切感动,感官和记忆才是他创作的功臣。
所以《你》的制作期间也不允许任何参与人员在工作室带电子设备上网寻找资料,缺乏灵感就去外面走走,没看到真实的苍鹭之前就不画任何苍鹭,本作的主力动画师本田雄也只能晚上回家悄悄上网找苍鹭的视频资料参考画出来。
在这方面,宫崎的自然主义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电影不是剧本为基本,而是先绘制出能奠定起整部电影基调、构思的概念画,制作《崖上的波妞》(2008)时,宫崎首先画出的是关于一张立于如巨大海浪般的大鱼群之上的少女的画,从这张画延伸出了整部电影,就像是他做这部电影只为了做这个场景一样。
他的剧本也从来不单是文字,而是先绘制分镜,分镜完成即剧本完成,而且分镜必须能看出做成成品的细节。
宫崎认为漫画电影对孩子来说可以记不住情节,但一定会记住某个非现实世界所能比拟的美丽画面。
于是他的作品完全就是在直觉和冲动之下感官先行的纯粹之物,观众最先感受到不是故事、戏剧,而是用手绘制出来的隽永影像。
《崖上的波妞》或许他并不记得出现在他电影里的风景和细部各自来自何处,现实世界的风景已经成了他脑内素材库的一部分。
他的故事也无法明说是以哪个作品为原作,《你》就不仅以吉野源三郎的同名小说为基底,还能看出《幽灵塔》和爱尔兰作家约翰·康纳利的《失物之书》的影子。
他认为在那个世界瞬息改变、日本原本的风景逐渐消失的年代中,吉野源三郎“一边凝视着东京的街景,一边思考着自己能直接向时代发出什么讯息,而终至写成此书的”。
他就开始试图凭主观记忆与想象寻找那些被集体记忆落下的失物,思考着日本在走向现代、成为当下的过程中有哪些“失去的可能性”:《龙猫》(1988)描绘现代日本已不存在的五十年代乡村,对孕育万物的风景进行复魅;民族失去了集体记忆的时代,《千与千寻》的千寻也失去了名字,该作的异世界和《你》的下界一样,既可看作是漫画电影世界,也是一些本该不能被遗忘的却已然消逝的东西组成的世界。
宫崎的作品充斥着似乎在何处见过、但又和现实不太一样的、无出处甚至无国界的暧昧界域,不同于高畑的严谨考据再创造风景,其风景有着历史记录的价值,宫崎创造的风景充满着冲动又温润的主观,亦或者说——是一种生命的幻象。
参考资料:1、宫崎骏,黄韵凡、章泽仪译,《出發點1979 1996》,台灣東販出版社;2、 宫崎骏, 黄颖凡译,《折返點1997 2008》, 台灣東販出版社;3、押井守,李思园译,《并不想说坏话!
无人敢评的吉卜力功过》,后浪;4、 江户川乱步、宫崎骏(插图),刘子倩译,《幽灵塔》, 台灣東販出版 ;5、 宫崎骏,史诗译,《龙猫的家》,南海出版公司;6、 支菲娜,《社会主义的他们,实现了艺术至上的动画 吉卜力创始人高畑勋谈动画电影 》, 南方周末 ,https://www.infzm.com/contents/104090/ 。
延伸: 去与暗面相遇,然后折返吧(《 千与千寻官方艺术设定集 》书评):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598331/
这是一部很难评价的电影从一个独立动画人的角度来看,这部片子其实很有趣。
我自己做的包括接触的都是非常从自身出发的动画。
表达自我感受、表达艺术,不去考虑观众的感受,非常非常的自我,当然了,代价就是需要背负不被看到不被接受的小众身份。
而我可能一直都需要努力学着去说一个不那么自我的好故事,在商业与自我中间寻找到平衡。
宫崎骏正相反,他一生做了那么多游刃有余的故事,那么懂观众的胃口,在市场和个人偏好中,他永远是偏向为了观众为了孩子而隐去自我的。
作为导演的使命,他不但有天赋,能把故事说清楚,说有趣,说的有精神引导意义,他还背负着人类的文明,永远把一切都做的那么好。
而在这部影片里,第一次,见到他那么自我。
他不再想把故事说好了!
或者说他只想为自己编织一个故事。
才不管什么大人小孩看不看得懂,才不管这是不是一个好玩的有趣的故事!
这份任性,却是在80岁才挥洒出来。
很为他感动,有种,啊他终于放飞了一次,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想诉说的东西。
当然代价是很可能除了他以外的人都很难看懂。
但我觉得世界应该给这样的作品,这样的表达,留有空间。
每个艺术家都应有一次尽情尽兴完全不管他人和票房的自我表达,宫崎骏终于,在这部影片(大概率是最后一部长篇了)里做了这件事。
第一次见到他的影片用了那么艺术那么富含侵略性感情的手法。
表现力强到,我被吓到缩起来。
这种画面一般都是在我们独立动画里才会有的呢(哈哈)当一个艺术家决定,放下一身的技艺,做最纯粹的自我表达,是非常难的。
这份勇气和魄力是值得掌声和尊敬的。
高畑勋也是,他人生最后的一部片子,追寻了想要的艺术表达。
月光下的辉夜姬失去了形态,打破了角色的外轮廓,让刻板的线条成了泼墨。
不知道是不是辉夜姬物语和高畑勋的离开给了宫崎骏触动呢。
不过他俩的表达是那么不同。
高畑勋的作品一直以来都不是那么讨好的。
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非凡的冒险。
更落脚于生活,也更忠于自我表达。
所以当他最后一部作品想要放纵一回的时候,他是那么游刃有余。
宫崎骏更像一个别扭了一辈子的男孩,知道自己强大的能力也很善于运用,做着他的天职使命,给每个孩子编织着爱和梦想。
终于有一天,他想要把那个男孩子的别扭劲拿出来,可因为一直压抑着所以拿得别别扭扭,于是结果是观众跟着一起别扭。
所以说对于观众,这部影片的观影体验,一定不是轻松的,非但不畅快,意味不明,还会觉得很憋屈。
可能人越到老年,越想探寻自己童年和心底的那个自我。
他把对妈妈的爱,自己的自传,揉碎进了这部影片里。
当然故事背景还是关于战争的,当然了,这可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纠结主题啊。
这部影片也非常矛盾,一方面我很感动他的用心,我们这一代没有接触过战争,对于活着的概念,完全不同。
而经历过战争,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都相继离去了。
他希望能把这份经验留下来,倾尽所有,探寻他这一辈和全人类的存活方式,并留下一些什么给后代。
可这部影片也因为触及了这个主题,显得有些老旧。
作为吉卜力铁粉,因为宫崎骏我才进入了艺术行业,爱上了画画去做动画。
他的每部动画我都倒背如流。
在这部片子里,我看到了好多过去作品的影子。
我看到了巴斯从洞里钻出来的身影,我看到了琪琪躺过的草地上的花,我看到了幽灵公主的森林,(甚至还有屋久岛幽灵公主取景地的隧道)我看到了千寻里的车站。
最后的最后,他还要通过男主的白石块,解答每一个孩子都有过的困惑:是的,千寻拥有那根头绳,那她就会记得汤屋的世界。
他一定是故意的,因为他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任何痕迹的hhh但他却悄咪咪地,把自己奉献一生的动画,藏进了这部影片里。
主角是他自己,带你去看他的幻想世界。
你看呀,你怎么忍心不给这个老头子打五星呢。
摘要《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以下简称《人生》)延续了吉卜力一贯的异世界故事模式,却在“异世界”这个拥有极大作者空间的地方进行了深层设计。
而在近代日本的文化语境中,现代性是西方扩张的结果,它作为一个断裂的时间概念,对后世影响深远。
本片对这一概念展开了文学化的模拟,它借助了一个爱丽丝式的漫游童话,以阐释宫崎骏自身的历史思考。
思想性的“历史”又可被理解为一种哲学概念,本文将以历史哲学的视野,去发现这场童话背后的文本空间。
以及描述这个宏观的视野如何通过叙事层面,搭建起电影与作者现实的一次普遍情感的补全。
关键词:《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现代性;超克论;母性敌托邦
个体的无父性,“你”的缘起:当鸣钟敲响灾难的警报,理想沉入火海,在少年真人心里留下创伤。
而军队的败退与其心理遥相呼应,他的困境被化约成了电影的情绪。
在一般的少年漫影视中,主人公常因受到一名先辈的引导,迸发出探索世界的激情;可对于《人生》来说,真人的先辈是缺席的,主体压抑的驱力只能依靠某个想象的异变时刻达成。
评论家宇野常宽曾认为战后的日本并没有真正的成熟形象,安保条约、政治权力与神像的缺失使人们被迫从宏大叙事中逃脱,进而在文学的反现实上达成虚构政治的现实。
因此,可以说日本社会是“无父”的,个体只能在母性身上得到认同,因而“母性敌托邦”成为了一种常态关系。
片中真人的自戕正来自少年无法进化成名为权力的“父亲”时的自卑,以及名为理想的“母亲”的死亡。
也就在这个符号系统的巨大鸿沟下,幻想的世界才会在历史断裂的瞬间生成,引发主人公寻觅真相。
而这个旅程则需要一名“真理”的导师,如同爱丽丝的兔子,它必须是非人且狡黠的,带领少年洞悉现代性的假面下,世界的实质。
不同于宫崎骏以往作品结构上的纯粹性叙事,主人公自开篇便受置于异世界奇遇的线性逻辑;《人生》表里世界的辩证呈现与之相反,这使得宫崎骏远离了传统的故事序列,反而与当代动画的“世界系”类型更为亲缘。
世界系的常见特征是个人情感与世界命运的连接,从而构成文学上的虚构政治;而《人生》若要达到这层关系,便不得不在个体生活里引入新设定,这其中重要的元素便是苍鹭。
犹如背景中身为天外来物的高塔,像黑船般,以现代性的姿态彻底改变了集体历史,筑造了一种全新的历史意识;苍鹭的出现也打破了真人创伤的现实,倒逼后者进入高塔的里世界完成自我认识。
现代性是区分过去与未来的节点,假托于高塔在影片里具现,过去的现实充满压抑;而未来的少年将通过冒险,拥抱困境,完成他的救赎。
个体理念的冒险,“你”的成长:脚踏沙石和青草,穿过亡者之门,如梦似幻的亡灵只能使用火焰抵御。
高塔世界依旧存在与现实世界对应的分类;如同现代性自身的臃肿般,受捕食的哇啦哇啦只能被人无尽地饲养、在罪与罚间徘徊的鹈鹕还在无意义地死去、追寻“积极自由”的鹦鹉终要带来沉重的毁灭,而这些符号意义又在昭示着这段奇遇跟“梦”形成的差异。
电影之“梦”总是不由逻辑的发生,一些作者喜爱在故事主体逐渐混淆了梦与事实的界限后,以一项个性化的情节去发现社会某种普遍的后现代焦虑。
《人生》与此差别之处在于,被宫崎骏所创造的异世界本就拥有理性,人物与设定的说明,那些过重的逻辑体系反而成就了《人生》“梦”的伪造性,正如高塔之实体乃是作为纯粹理念的十三个石块不断外化的现象,同洞穴之外的理想国般,成全了历史决定论的实现。
宫崎骏的异世界更像一个理念的世界,因此我们从一开始便会得知:这个世界仅仅是主人公自我认识、自我成长的阶段,他必须脱离这里的乌托邦表象,回归原本的羁绊。
有趣的是,真人这次冒险的补全,是通过嫁接“火”这一初始创伤来实现。
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在《火的精神分析》一书中把普罗米修斯情结之火视为人类演进的标志,在知识考古中,其演进史是人类理性上升至理想化的纯粹生命的过程。
换言之,是火的出现预示了历史触及现代性进程的原点,而这个形象在片中被多次提及,以及火美作为守护者的在场,都有意地将火的元素赋予拟人、或拟神的意味,它既是灾难,又是福祉。
真人需要通过火,去登上塔的顶端,回应他的舅公,即交付他对现代性的回答。
火美由于世界同一性的运行,可以罔顾塔外时间,与未来真人相遇,达成死亡的和解。
宫崎骏借助了这样一个过去与未来皆被同一的世界,以历史的未来消解掉过去的遗憾。
个体回归,“你”的人生:众所周知,《人生》的背景与昭和时代的文化语境息息相关。
而在早期竹内好的超克论叙事中,昭和被设置了“以亚洲对抗世界”的二元图景,作为超越与克服现代性的手段。
如同《人生》塔中的鹦鹉帝国般,这种克服注定充满恶意,造成高塔的坍塌。
而与之对应的舅公,他手里那几何状的石块,是决定世界命运的基本符号。
柄谷行人在《作为隐喻的建筑》里指出,西方、现代思想可以被还原为古希腊时期几何化原理的隐喻,在这样的语言意识里,社会基于完满的建构主义运行。
而《人生》中舅公用石块搭建的高塔正在以理念建构主义的姿态逐渐毁坏,他不得不召唤真人或夏子进入高塔从而承继理想国运转的使命。
而真人的态度是保守主义的,其前篇的生活描绘亦是对其选择的铺垫,他同时扬弃了理念的纯洁与恶意,回归个体,与现实达成母性的回路。
名为现代性的高塔是这场童话冒险的舞台,冒险本身什么都没有改变,却使他接受了历史的创伤,完成个体意义的救赎。
而现实继续前进,少年走出童话,他真正迈入生活。
那个挣扎、保守、朴素的少年似是宫崎骏的自喻,人文思考从来无法给出现实问题的标准答案,他转而叩问。
我们总在脚踏历史的疮痍,但依然携带着受玷污的恶意,及羁绊前行。
那么,面对这样残酷而温柔的世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参考文献:1:[法]奥利维耶·普里奥尔:《欲望的眩晕:通过电影理解欲望》,方尔平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2:[日] 柄谷行人:《作为隐喻的建筑》,应杰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版。
3:[法]加斯东·巴什拉:《火的精神分析》,杜小真,顾嘉琛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4:[日]宇野常宽:《母性のディストピア(母性敌托邦)》,集英社2017年版。
5:[日] 子安宣邦:《何谓“现代的超克”》,董炳月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
6:[日] 竹内好:《近代的超克》,孙歌编,李冬木,赵京华,孙歌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版。
完全私人化的创作 决绝地切断了他人共情的入口 把弗洛伊德老爷子整个搬出来都没用
需要看影评来发掘有趣的电影,本身就不有趣嘛
今敏在日本动画电影史上的地位从此不可撼动…
纪录片里提到过的 老爷子还想再做一部的动画电影呢……要在东奥之前完成www / 某些场景莫名的有点儿今敏的感觉
他轻易地叫出了夏子妈妈,但我无法不介意。
画面好看,剧情emmm,而且对于父亲在母亲死后就与母亲的妹妹结婚怀孕并以叫小姨为妈妈为最终的和解感到恶心...
下班去看的结果就是睡得很香……
感觉是论文电影,每个角色都是符号和工具,没有血肉
短评里别再吹了好嘛,日本人都理解不了,就你们能理解是吧,风景画再好,没有故事线就是一坨包装精美的答辩,你爱吃你吃,你劝别人吃就是你的错。
要不是宫崎骏的片,我不信豆瓣分这么高
战争三年,他妈在医院被火烧死了,战争四年他爸就有新老婆了,还怀孕了?!还是他妈的妹妹?!?!Wait a minute? Am I missing something? 只有他还一直记着他妈,还在想也许妈妈还活着。😟这些暂且不谈,剧情就有种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觉。所以是想表达什么?为什么找个继承人非要传男不传女? 他妈妈留在那个世界当继承人不挺好的吗?感觉他妈妈很强大。🤔️抱着很高的期待来看,结果满满的失望。
耐着我所有的性子了,依旧不知道全程都在不知所云个啥,我还是去看龙猫吧😅
太抽象了,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看完人生更迷茫了
很私人,很明显的退休向作品,风格上感觉是推翻了以往所构建起的美学印象转而走向一种严肃的改变,对过往人生的回顾与总结让人不禁联想到黑泽明。不变的反战表达和对和平的渴望,道理我都懂,但是真耐不住如此又散又混乱的观感。少年慌乱奔跑的身姿,火焰热浪覆盖之下扭曲的人脸,丧生于战火之中的母亲,优渥的生活来源于制造战争机器的父亲,内心执念不断化作噩梦般的闪回,童年的孤独和对母爱的渴望。飞起的哇啦哇啦象征着战争背景下的新生,而对其进行扼杀的鹈鹕不过是炮灰,最终想要高飞的心随着留在岛上身体一同死去。亡灵异世界的冒险中没有提炼出一条主线,在同亲情和解之间也没有提供合适的情感宣泄点,戛然而止的结尾更像是一个零分老爹迟来的悔恨,再纯净的积木也无法构建完美世界,崩塌的塔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回到现实活出你想要的人生就好…
《机器人之梦》千古奇冤,宫崎骏当谜语人骗了一部奥斯卡,希望他可以说话算话不要再拍长片了。另:都2023年了吉卜力依旧贴图和可动部分两个质感,不知道吹画面的人在吹什么
看完了。片尾字幕“宫崎骏”三个字出现的时候特别感伤,有预感这也许是他的最后一部电影了。一个创作者在人生的末尾在想些什么?他是怎么面对死亡这件事的?在电影后半段通过奇奇怪怪的方式尽数展现。他的吉卜力就像积木摇摇欲坠,也许会随着他的离世而轰然倒塌,他创造的世界大美而辉煌,但是未来终究是年轻人的。
我一個中國人為啥要買票花時間看一部日本政治片,前面那麼多的鋪墊,後面感覺都落空了
既然背景特意设定为二战,主角家又是军需工厂战时都能搞到罐头白糖和香烟,那这个异世界没有政治隐喻我是不信的。基于恶意建造的新世界,大东亚共荣圈?异世界的引路人是苍鹭,鹭的日语同音是诈欺的意思。被骗到异世界的鹈鹕发现没有鱼,就像被骗去开拓的人发现满洲并不像宣传的那样。困于异世界的鹦鹉是陆军,最终暴走,终结了“新世界”。而这些鹦鹉去往别的世界又变得温良,并不是鹦鹉本身有问题,而是环境。
totally overrated…是不是男的非要传宗接代 总要不停找妈…
我到底看了个啥…整部电影都像是重感冒时做的噩梦。前半段还试图去理解可能是某些意象,后半段完全是种折磨。我都怀疑是吉普力的面试题,谁要是看懂了就继承老爷子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