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问题的问题》很有意思,我看了开头的几分钟就马上被吸引住了。
也许其中出现的沪语只是一方面,毕竟家乡话令人倍感亲近,但也显示出了独特性。
事实上,本片原著小说的语言风格便迥异于老舍的其他作品,既不是他纯熟的北京方言系统,也不是去重庆之后的西南官话系统,与前者的闲适诙谐和后者的焦虑讽刺都不完全相同,而是带着点白描和半写实、半写意的寓言体,有一种别出心裁的静观。
老舍的儿子舒乙当初在导演梅峰说明来意时非常惊讶,因为《不成问题的问题》是老舍作品中唯一一部无人问津其影视改编权的小说。
为了参加电影频道纪念老舍先生去世五十周年的项目,梅峰抱着《老舍全集》一一细看,当看到这个故事时,立刻就拍了板。
当然,后来因故转而参与了北影筹划的「新学院派」计划,不过他仍然坚持把这个项目报了上去。
对于首次从编剧跨界任导演的梅峰而言,直到影片在东京电影节和金马奖中分别斩获奖项后,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一部短篇小说要改编成好看的电影是有相当难度的。
人物少、场景单调、缺乏大的矛盾冲突,尤其还要在美学上呈现民国的时代特征。
因此,梅峰和他的学生黄石光是在剧本上就打磨了将近一年,看了很多民国时代的书籍和电影,大面积地搜罗抗战时期重庆方面的文献,甚至是当时的物价(比如影片中提到过鸡蛋和猪肉的价格)。
于是,在整体美学上,我们能在本片中嗅到《小城之春》、《万家灯火》那样的风格。
为了最大限度的还原小说的意境,梅峰的指导思想大概就是「去繁存简、干净简洁」。
诸如选用了黑白的色调、基本只用了中景的固定镜头、也去掉了许多具有民国符号的道具。
而摄影亦不再帮助叙事,没有运用蒙太奇、正反打、大特写,只是用朴实的方式来表现画面。
同理,声音的塑造上也追求直接和简单,却又不失细节和层次感。
可以说,影片在美学上确实体现出了写实和写意之间的平衡,有种类似风物志的质感,是客观观察式的,而非主观介入式的。
排除一切破坏和干扰,只剩下冷静的旁观。
另外给人印象深刻的一点便是人物的语言方式和语感。
一方面表现在不同阶层的语感差异上,资本家小姐、文艺青年、农场工人说出的话是不一样的。
另一方面因为是民国的题材,人物说话的方式也与今天的日常对话不同,需要拿捏其中的分寸感。
特别是丁务源、秦妙斋和有闲阶级的语言,有优雅的地方,也有拿腔拿调、矫揉造作的地方。
有人批评影片有种「学院派」作风,恐怕指的就是矫揉造作的舞台感。
但反过来看,就人物塑造来说,这般的行为造作和讲究体面的圆滑,倒也是种现实的写照和讽刺。
既然在美学上做了减法,那么剧本中的意蕴和节奏感便都要靠演员的表演来体现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范伟的戏,不得不说,他的演技真是没得说(否则也不会凭此片拿到金马影帝)。
仅仅是片头丁务源对着镜子模拟与东家对话时的惺惺作态,以及之后那场打麻将的戏,三言两语一交代,人物立马就出来了。
而且丁务源是个外表上从容淡定,看起来能把外部环境协调得很好,但内心很沉重、段位很高的人。
不能单纯地按一个好人或者坏人去演,要做到含而不露、行为和谈吐还带着点暧昧的意味,能演好这样的角色是非常考验水平的。
除了范伟,影片中还有两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是三太太和明霞。
这两个都是女性角色,是编剧为了平衡原著中男人戏过多而特意做了加戏的处理(还包括原著中没有的佟小姐)。
饰演三太太的史依弘(史敏)不必说了,著名的梨园大家,连我这个非京剧迷也如雷贯耳,没想到演电影也那么到位。
那口老派上海话实在是「嗲」(同如今的上海话是有细微差别的,本片中沪语部分总体要比《罗曼蒂克消亡史》好不少),中间还来了一段《贵妃醉酒》,令人一饱耳福,堪称额外的福利。
明霞在原著里是个有污点的人,怂恿别人去偷鸡蛋。
然而导演在看了殷桃的定妆后,觉得这么美、气质这么好的人是不会笨到去偷东西的,为此还专门改了戏。
片中的殷桃确实漂亮,穿着旗袍很显身姿,一个回眸或者一个发呆都透着美感,影片里柔软抒情的镜头几乎都给了她。
特别是工人送鸡蛋给她的那场戏,舞台感十分强烈,右下角亮着一盏灯,光影处理得极好。
镜头右侧还刮着不小的风,不断吹拂起旗袍的下摆,整个画面动静结合,非常有味道。
《不成问题的问题》说的虽然是民国的事,但是并没有年代上的距离感,战争和乱世被挡在了电影(小说)之外,通篇也并未讨论人与时代的关系,而是在说人与人的关系、乃至中国的社会文化与伦理结构。
老舍提出了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难道中国文化就是给人提供了这样的土壤吗?
在这个意义上,影片即使放今天的时代亦不过时,依然与我们当下的周遭有着很强的对话性。
其中的资本家、流氓艺术家、知识分子、海归人士,这些都是我们很熟悉的元素,在现代电影中也是经常被提及的。
影片是一个三段式的结构,分别以三个人作为段落的主角,以他们为核心,用他们风格化的行为为出发点,来凸显中国的处世文化。
第一位是丁务源,也是影片的第一主角。
他是树华农场的主任,业务能力其实极其普通,农场在他的主持期间面临着较大的亏损。
不过他深谙处世之道,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善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小说原文中有这么一段精彩的描写:「他的长袍,不管是绸的还是布的,不管是单的还是棉的,永远是半新半旧的,使人一看就感到舒服;永远是比他的身材稍微宽大一些,于是他垂着手也好,揣着手也好,掉背着手更好,老有一些从容不迫的气度。
」
所谓「衣品见人品」,丁务源穿衣讲究,比不上老爷太太,但明显要比普通人高一点。
他跟人打交道,用的也是这一份圆滑。
对上体贴周到、对下宽容客气,有钱人不觉得跌份,工人们也深感脸上有光。
可是在他温文尔雅的背后,却克扣工人工资中饱私囊,在账目上也拆东墙补西墙蒙混过关。
尤其还擅长阴谋权术,比如企图撮合佟小姐和秦妙斋谈恋爱来赢得东家的好感,又如利用秦妙斋的幼稚和冲动,不经意地怂恿他去唆使工人赶走新来的主任尤大兴,事成之后又暗地里让警察带走了秦妙斋,达到了「灭口」的目的,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二位是秦妙斋,是个伪装成进步新青年形象的流氓艺术家。
故事中暗示他在到农场前就图财害命杀了同行的吴教授,而到了农场后谎称自己是绘画、音乐、诗歌方面的全才,还编造出身富贵人家的身世,显示自己是个不满家族禁锢、追求自由的个体。
但事实上,他毫无真才实学、满口大话、品质恶劣、道德低下,只想在农场白吃白住,并妄图攀附大家闺秀,更是后来带头诬陷、鼓动工人驱逐尤大兴的头号干将。
第三位是尤大兴,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园艺博士。
由于农场经营不善,股东之一的佟老板请他来代替丁务源的职务。
他确实有真才实学,到农场的第一晚就修好了以往总是跳闸的电路,而后又发现了农场的账目问题和管理上的种种弊端。
他希望以一套科学的方式对农场进行一番整顿,先是开除了几个偷鸡摸狗、工作怠惰的工人,接着制订各项规章制度、丈量土地、核查家禽家畜的数量。
在农场的建设上也以身作则,带头修缮设施、重新栽种苗木、督促工人们掌握专业技能,农场在他的主持下,果然步入了正轨。
但他的问题在于不会做人,不通人情,他和明霞之间冷漠疏远的夫妻关系就是一种暗示,而之后掉入「偷鸡蛋事件」的圈套并最终被迫离职更是一个悲剧。
便如人物的塑造一样,影片在内涵方面也做了一定的留白,没有说得太露骨。
因此,不同的观众看出的东西是不同的,一些人看出了人性、一些人看出了职场政治、一些人看出了社会文化和国家命运的隐喻。
《不成问题的问题》中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坏人,几乎每个人都是可怜人,他们的心机也往往是出于自私、懦弱、夹缝中求生存式的自保,但亦正是这种人人身上都有的庸常之恶,组成了社会的顽疾,会做事不如会做人。
所谓「不成问题的问题」,本质上不是「不成问题」,而是有问题而不提。
有问题没关系,只要不说就好。
影片中不说破的地方太多了:丁务源和三太太明知秦妙斋是江湖骗子,却不点破他的真实身份,任他和佟小姐的谈起恋爱;佟老板明知丁务源克扣工人工资,却因为股东合作者的身份不便在许老板面前说破,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丁务源早就知道秦妙斋杀人的事实,却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而称兄道弟。
对照老舍创作时期的新旧时代文化碰撞,丁务源、秦妙斋和尤大兴俨然便是反启蒙者、假启蒙者和真启蒙者的代言人。
丁务源是反启蒙者,是旧中国面子文化和虚伪人情世故的代表,一切行为以利益交换为前提,对工人们的态度象征着绝对服从和抹杀个性;秦妙斋是假启蒙者,是伪新青年的代表,单纯、幼稚、狂妄、浮夸,过分强调自由而缺乏责任感,纯粹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尤大兴是真启蒙者,却又是个悲情人物,其悲剧的根源是启蒙者和荒谬的大环境之间的矛盾,虽然他最后意识到农场的工人们是一群不可教化的蛆虫,但社会痼疾和国民劣根性已然积重难返,只得黯然离去。
最讽刺的是,老舍的寓言直到今天还仍然适用,不是吗?
在商业大制作泛滥的中国电影市场,《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个十足的另类,它的获奖对于破除技术神话和偶像效应,让电影回归诗意是一种推动力。
只不过这样的影片还是太少了,大众审美和消费时代的特性限制了这类人文电影的生存空间。
恐怕正如影片中隐隐浮现的悲凉和无奈一样,中国电影的拨乱反正也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
这部电影是根据老舍先生的《不成问题的问题》小说改编的,黑白屏的拍摄,仔细品味,的确是一部经典之作。
故事人物不多,情节主要围绕树华农场的经营状况铺陈人与事,丁务源的敷衍、秦妙斋的空谈、尤大兴的无奈、场工们的随波逐流……抗战大后方的芸芸众生,共同绘成一出充满幽默暗讽的醒世寓言,深刻地反映了中国式人情社会的诟病。
剧中范伟饰演的丁主任绝对是一大看点,精湛的演技,每一个细节都拿捏精准。
一名从东北走出来小品演员,这些年范伟的变化让我感到他的坚持,凭这部票房不高的电影,范老师完美完成转型,拿到金马奖影帝我认为实至名归。
2014年上海国际电影节,见到梅峰老师,他来参加他们北京电影学院和青年电影制片厂的“新学院派导演计划”签约仪式。
当时这个计划宣布了包括他在内的八位在校教师将要执导八部电影。
那时候他已经决定要导演一部根据老舍作品改编的电影,但具体改编哪一部还没有定下来,他说:“应该会是一部中短篇,之前没有搬上过银幕的。
”之所以选择老舍的小说,因为2016年是老舍先生逝世五十周年,电影频道邀请梅峰去做一个纪念老舍的电视电影,他就把两件事情给合到一起了。
在此之前,梅峰老师一直在北京电影学院教书。
我们熟悉他是因为他和娄烨导演在编剧上的合作,梅峰是《颐和园》的联合编剧之一,《紫蝴蝶》的编剧顾问,编剧了《春风沉醉的夜晚》、《浮城迷事》……其中《春风沉醉的夜晚》获得2009年法国6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
梅峰说:“其实作为电影这个媒介,不管你在哪个岗位、门类上去做事情,它都是挺有挑战性的,把事情做好都挺难的。
幸好我第一次做电影,主创团队都是有电影学院背景的老师和学生,所以能够顺利把这个电影做完也要感谢电影学院这些学院派老师们的努力。
”后来,他确认改编了老舍先生的短篇小说《不成问题的问题》。
再后来,2016年金马奖上,范伟凭借这部电影毫无争议地夺得了“最佳男主角奖”,而梅峰和联合编剧黄石获得了“最佳改编剧本奖”。
11月21日,这部电影终于要在院线上映了。
《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一部老舍先生很短的小说,比李安改编的张爱玲的《色,戒》还要短些。
讲述了1940年代重庆一个世外桃源的“树华农场”,农场依山傍水、物产丰富,“然而,树华农场赔钱。
”赔钱的原因并不复杂,就在负责人农场主任丁务源身上,他对农场的建设和管理毫无建树,却是个交际家,“他们,连场长带股东,谁没吃过农场的北平大填鸭,意大利种的肥母鸡,琥珀心的松花,和大得使儿童们跳起来的大鸡蛋鸭蛋?
谁的瓶里没有插过农场的大枝的桂花、腊梅、红白梅花,和大朵的起楼子的芍药,牡丹与茶花?
谁的盘子里没有盛过使男女客人们赞叹的山东大白菜,绿得象翡翠般的油菜与嫩豌豆?
“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给他们的?
丁务源!
”对工人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和工人们一起打麻将。
后来,农场终于来了一个实干家尤大兴做主任,你以为农场就此能走向辉煌吗?
并没有。
由于缺乏社交能力,尤大兴很快就被股东和工人以及在农场白吃白喝的“租客”秦妙斋给赶走了。
结果是丁务源继续留任农场的主任,“果子结得越多,农场也不知怎么越赔钱。
”梅峰说:“当时看到这个小说觉得七十年过去了,再看还是很生动,不会因为这么长时间而有距离感。
”很多人看到丁务源都想到《背靠背,脸对脸》(1994年)里牛振华演的那个文化馆代馆长。
和梅峰一起联合编剧的学生黄石也想到了,梅峰就对他说:“黄石你去看吧,你觉得他那个作品对我们有参照意义的、在方法上有借鉴的,你就去做这个工作。
”他自己就没有再重看了,“我的工作习惯不太想看在剧作上有参考的东西,因为这是一个文学改编,不是一个原创,小说摆在那儿呢。
”
中国的那几个从语文课本上认识的现代作家里,我还挺喜欢老舍先生的,他的语言看似平实随和,实则幽默风趣,讽刺得一针见血,寥寥数笔就把一个人物特点给写得活灵活现。
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很好地把这种叙述风格给保留住了,就算是增加的秦妙斋的爱情线也结合得很妙,一点不违和。
至于影像风格,梅峰导演给自己第一部电影用了黑白画面,让整部电影看上去就像是1940年代拍摄的。
因为他非常害怕拍成彩色会让人联想到今天影视基地拍的那种民国剧,“那些民国剧其实离民国的那个气质和格调挺远的。
”为此,还特地用了一个1950年的英国库克镜头,“它带来了画面上的渲染感,像被浸染过一样,不是清晰度那么高的数字效果。
”梅峰老师说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靠近古典美学,“中国电影的古典美学的一个习惯,今天做电影还能不能做到?
这是我们给自己的一个任务。
”
几个演员也选得非常好,简直都是从原著中走出来的。
老舍在原著中这样描述丁务源:“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脸上有点发胖,而肉都是亮的,丁务源不是个俊秀的人,而令人喜爱。
”是不是活脱脱就是范伟?!
梅峰说他看到这样的描写就立刻想到范伟了,“他的脸也没什么特点,也不让人讨厌,脸上都是肉,但散着光。
”另一个算有点名气的演员是殷桃饰演尤大兴的老婆,老舍写她的外貌也写得特别好:“那个女的不甚好看。
可是,眼睛很奇怪,奇怪得使人没法不注意她。
她的眼老像有甚么心事——像失恋,损伤了儿女或破产那类的大事——那样的定着,对着一件东西定视,好久才移开,又去定视另一件东西。
眼光移开,她可是仿佛并没看到什么。
当她注意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总以为她是一见倾心,不忍转目。
可是,当她移开眼光的时节,他又觉得她根本没有看见他。
她使人不安、惶惑,可是也感到有趣。
小圆脸,眉眼还端正,可是都平平无奇。
只有在她注视你的时候,你才觉得她并不难看,而且很有点热情。
及至她又去对别的人,或别的东西愣起来,你就又有点可怜她,觉得她不是受过什么重大的刺激,就是天生的有点白痴。
”殷桃合不合适?
你说合不合适?
最绝的还是张超演的秦妙斋。
原著里老舍特别喜欢用“龙虾”来形容他。
“好男儿”出身的张超有一米八八,体重却只有七十公斤,当他躬腰和丁务源他们讲话时,可不就是一个“龙虾”!
说到张超,范伟之外,他演的秦妙斋绝对是这部电影的一大亮点。
这个人物在小说里是个不学无术、骗吃骗喝的(伪)文艺青年,“空头艺术家”,声称会画画,但从来没有见他画过一笔;批评所有人的文章,但自己从来没有写出过一个字来……他无意中踏入树华农场,看中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就赖了下来。
声称要和朋友们组织一个“清高派”,推举丁务源当会长,然后在这里画画、治乐、写文章。
结果就是一个蝗虫,成天游手好闲,和工人打麻将赌花生米,“秦妙斋就这样的侵入了树华农场。
不到两天,楼上已住满他的朋友。
这些朋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时来时去,而绝对不客气。
他们要床,便见床就搬了走;要桌子,就一声不响地把大厅的茶几或方桌拿了去。
对于鸡鸭菜果,他们的手比丁主任还更狠,永远是理直气壮地拿起就吃。
要摘花他们便整棵的连根儿拔出来。
农场的工友甚至于须在夜间放哨,才能抢回一点东西来!
”结果唯一做成的一件事情就是设计栽赃尤大兴,写了很多“打倒尤大兴”的大字报贴满农场,最终利用舆论将尤大兴夫妇赶走。
联想到现实中老舍先生后来故去的前后……人性这种东西,真是不免叫人唏嘘啊!
梅峰在电影中又给秦妙斋这个人物敷衍出了一些新的情节,这些情节是电影最有趣也最讽刺的部分。
比如他利用文学作品——其实就是不讲人话——泡农场股东的女儿佟小姐。
硬要在农场举办一个画展,结果画展上没有他自己一幅画——他的画怎么可能和这些人的画挂在一起呢!
秦妙斋对牢一幅画批评:“空洞无物,一看作者就没有任何绘画基础,乱七八糟……简直莫名其妙!
”结果这幅画就是佟小姐画的,赶紧又追过去给人家道歉。
比如他批评革命派文人,说:“他们一边反抗家庭,反抗包办婚姻,一边花着家里给的钱。
”批评风月派:“他们一手歌颂爱情的坚贞,一手搂着自己的老婆、小老婆和姘头。
”不得不说还是知识分子黑起知识分子来漂亮啊!
因为实在太知道对方的痛脚在哪里了,一抓一个准。
看这段的时候简直有一种看钱钟书《围城》的韵味。
前些天张超和梅峰老师一起来南京,说起秦妙斋这个角色,他自己可是一看到剧本就非常喜欢。
然而当初他的公司其实很犹豫他要演这个角色的……这样一个伪文艺青年,虽然形象丰富,但是缺点多多,也不讨喜,公司说是怕影响他的人设。
看看我们的明星都变成什么样了?
遇到一个这么好的角色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人设?
演员不应该就是变色龙么?
装到哪个角色的瓶子里就应该努力呈现哪个角色!
凭什么有自己的不能被角色影响的人设?
这真是一个极其荒谬的时代啊!
好在张超自己是清醒的,“我自己做演员有我自己想走的一条路,所以我也在选作品。
其实你如果走流量的话,你可以选走流量的路;如果你想好好演戏的话,可以走好好演戏的这条路。
我当演员就是想好好当演员,而不是想当一个艺人或者明星。
”他真的很爱秦妙斋这个人物,也很想演《不成问题的问题》这部电影,甚至第一次见梅峰老师时就穿着长衫、布鞋、麻布的肥腿裤去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民国人,当着梅峰老师的面就地演了一段。
梅峰老师说:“我觉得演员首先就是他要相信,他相信了他才这么做。
”这句话有没有很熟悉?
有没有让你想到《演员的诞生》里章子怡说的一个演员的“信念感”。
张超说为了表现秦妙斋的书生气和骗吃骗喝的流氓气,他看了很多民国文艺青年和市井流氓的照片,“我拍这个戏的时候,研究自己的剧本研究了半个月,我研究范(伟)老师的角色研究了一个月,因为只要把他研究好了,他会给你影响的。
”难怪连梅峰老师都夸赞他:“最后他给我们这个作品完成度很高。
”在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不成问题的问题》提名了“电影频道传媒大奖”,张超获得了“电影频道传媒大奖最受传媒关注男配角”。
也算是有所回报。
看到没,一个演员还是要用角色说话。
就像一个导演还是要用电影说话,一个画家还是要用画作说话,一个作家还是要用文章说话……大家说到底都是应该用作品说话。
除此之外,都是废话。
(我们的小小花园,你要不要来转转?
)
“我在重庆喝了点酒,夜里坐渡船回来,打起了瞌睡,竟然掉进了江里,我在江里飘了一夜,却一直没有醒来,被河水冲到了下游。
第二天早上,江边的农民救了我上来,我在那村上住了两天,体力恢复了才往回走。
后来我走了好长的山路,一路辗转才归,,这路上,我想了很多,这农场的主任不给我做,也就罢了。
”电影三分之二处,一向分外严谨的丁务源满身狼狈,给秦妙斋讲述自己这段时间的失踪。
这段笔记小说一样的奇遇,在原著中并无体现。
原著中的丁务源同样失踪了一阵,但当他回来时,“已把副主任弄到手”。
那个步步为营、试图营造秩序的丁务源,在此时,被一个卷入意外的、荒诞失序的丁务源所取代了,这个恍恍惚惚的丁务源,像是从当下的时代和自身的逻辑中挣脱了出来,非理性而又极度理性,如超脱于世的审视者般,质疑了意义和存在。
虽然几秒后,当秦妙斋说出“我有办法斗倒尤主任”时,丁务源又迅速回归了算计,可这短暂的出离,或许就是时光的裂口。
身处于时代中的老舍先生,对一切都是有看法,有答案的。
丁务源无能钻营,可恨,秦妙斋虚伪空洞,可笑,尤大兴有能力,肯实干,却斗不过麻木贪婪的一众人。
对丁务源最终的胜利,他更是有着旗帜鲜明地嘲讽与憎恶。
“他们就像没开化的虫子一样,只知道吃喝偷懒。
”尤大兴的话,非常能代表原著的精神。
它所给出的,是对一个麻木、糟糕时代的批判书。
而如今,六七十年过去,当距离产生,那个时代所自带的动荡与不安被呈现出来,答案和立场就很难那么鲜明了。
那个处处谋划的丁务源会在淌过一条小溪时,对手下人说:“苟且性命于乱世,有一口气活着就好。
” 而彼时四下静谧,树低水长。
小人物的钻营和挣扎,放到动荡的时代中去,就多了无可奈何。
还有一处改动。
在原著中,秦妙斋单独路过农场,就留宿了下来。
而电影中,多了一个神秘的“吴教授”,这人跟秦妙斋一起下船,说了句“你帮我看着行李”,然后就消失无踪。
这个吴教授再无人提及,直到最后,丁务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件事,秦妙斋又因为那个吴教授的失踪而被捕,这个设置的荒诞感非常强。
这一笔的延伸,或许也是当代的创作者回望那个时代时,所感觉到的不确定和无序的浓缩。
“都扯了也没有关系,我会给你画!
我给你画那碧绿的江、赭色的山、红的茶花、雪白的大鸭!
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东西!
” 微妙的氛围中,我们会感觉到,即便是一无是处、坑蒙拐骗的秦妙斋,说着这样的话时,眼睛里也是闪闪发光。
至少有一秒钟,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说的是真的。
在原著中纯属批判的话语,落到电影中时,就展现出丰富性。
这样的段落还有很多,现代性被体现为多义性。
原作中数语带过的股东家眷们,如今也被以工笔勾勒了出来。
从他们身上,我们得以窥见农场外整个时代的社会秩序——农场内的小秩序来说,对错是鲜明的,然而到近乎混乱的大秩序中,就并非如此了。
“咱不管谁好谁歹,谁是谁非。
”丁务源的这句话,在原著中是小人物的辩白,而到电影中,成了一句无奈何的留白。
“向上的路是极难走的。
理智上的崇高的决定,往往被一点点浮浅的低卑的感情所破坏。
情感是极容易发酒疯的东西。
”这是原著中的一段话。
而电影在展现这一层面时,试图给出一个小小的问号——即便如此,在这辛苦的人世中,一切是否值得些原谅呢。
当年封闭空间内,带有很强象征意味的警世寓言,在有了时代的视角后,被酿作人情世事的浮世绘。
而两个时代的作者,也在这样的互闻中形成了交流。
(文/杨时旸)笑声。
如果说有什么内容贯穿了故事的始终,那就是丁务源独特的笑声。
范伟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他熟稔掌握的笑,只不过这一次,把它着重提出,大肆表现,几乎成为了这个故事最重要的“配乐”,如此精准地切中了这个故事的要害和精髓。
那或许是一种只有中国人才可以会意的笑声,它由一种独特的喉音构成,震动发于胸腔,声音止于口唇,一切点到为止,既不是哈哈的开怀大笑,也不是呵呵的随意敷衍,充满节制,礼貌,木讷,老实本分,有卑躬屈膝的臣服,还有着能搞定一切的笃定,这种笑声更多的用来表态而非抒情,这矫饰的笑从抗战年代的小小农场一直可以贯穿到2017年当下的饭局、职场与官场,从未改变。
所以,这个角色都穿着长衫的黑白电影其实有着独特的当代质感。
丁务源梳洗得当,有条不紊地喂了鱼,戴了表,让人们以为他是个颐指气使的老爷,毕竟刚刚他还挺着肚子站在窗边眺望,一转头,就变得低三下四,冲着镜子拍拍脸,说,“三太太,肥鸡和肥鸭都给您带来了。
”媚态也需要排练。
那是他第一次给自己装扮上谄媚又拿捏有度的笑,紧接着,他就开始让那种独特的笑声接连不断地出现在各个场合,和太太小姐们打牌的麻将桌,和工人们称兄道弟的牌九游戏中,又或者遇见莫名撞来的虚伪艺术家,甚至,面对那个即将把自己替换走的新主任时,他都一成不变地凭借这一款独到的笑化解一切,主子的差使也好,农民的狡黠也罢,哪怕面对留洋博士的义正辞严和不通世故,他都能应对自如,这卑微和自我贬损的笑声成了武器,柔和克掉了多杀钢铁的棱角,流水又消化了多少坚硬的石头。
《不成问题的问题》的异质性和中国特征都如此突出,突出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黑白影像,也不只因为那些层山叠嶂和流云如泻的远景,更多的是因为这部文人片中指涉的问题——一种绝对中国式的问题,从空间上说,它只会出现在中国,一种由东亚儒家内里生发出的独特人情世故,混杂着一些政治背景造就的浑浊麻烦,从时间上讲,那些问题从未被解决,绵延无尽,故事写的是抗战年代,而看看当下呢?
如果让故事里的人换身衣裳,涂上色彩,很多东西都可以原封不动地搬演,过去的事体却掷地有声地激起了当下的回音。
更绝妙的是,电影对于这些问题的呈现方式本身,也仍然都是中国式的,深藏不漏,机锋隐遁,充满留白和意会,一切都在揣度之中,人们会意,微笑,摇头,轻声慨叹,然后茫然四顾。
问题其实被呈现得尖锐又绝望,但却完全没有愤怒的指摘、锋利的批判,也没有居高临下,而是润物无声地端出一角,一截,一片,然后让人们自己在头脑中拼贴出全貌,那边边角角都是溃烂,全貌怎样,可想而知。
这是中国知识分子表达观念和介入现实的一种独特口气。
这个三段论的故事,从技术上讲,符合现代标准的编剧守则,平衡,打破平衡,又回到平衡,从精神层面上讲,却又有趣地暗合着东方式的心态和定律,看着一切几近崩塌,即将巨变的当口,莫名其妙的,锐角的转折就变成了一道温润的弧线,事情渐渐复归原点,一切怎样开始,一切就怎样结束。
开场的时刻,作为农场主任的丁务源给三太太备了鸡鸭,讨来了给小少爷做寿的差事,为太太分忧,到了结尾,依然给太太带了鸡鸭鱼肉,又讨了给老爷做寿的差事,依旧让太太频频点头,甚至还顺带着准备给小姐说门亲事。
风暴都在茶杯里,而且都已是旧事,他又成了一个隐忍的好人,一切都处于一种超稳定结构之中,任何力量都无从撼动。
故事中的三个人背后是三群人,虽然他们之间互相抵牾,制约和冲突,但却意外构成了这个超稳定三角形的三个支点。
第一段故事有关丁务源,交代了这个人的一切秉性,对上谄媚,对下压榨,他做得颇有分寸,那媚里也不是完全无骨的令人恶心,还总有一份稍稍挺括的尊严和身段,但又绝对尊卑分明;那些压榨却也涂抹了一层称兄道弟的义气,他使着小坏,让那些穷苦汉子们给自己送钱,转头就拍拍握握,用一点言语上的亲昵和小恩小惠的钱财让对方对自己感恩戴德,所以,从这个段落,所有人都能看出,丁务源诠释了一种独特又精准的面貌——圆滑。
在中国,这不被认为是一种美好的品德,但也绝不被视作一种需要鄙夷的劣行,在普遍的人群中,这一切被私下认同,被当成一种生存哲学承认下来。
那个农场得以运转,都被认为是由于这种圆滑的运作而维系的,是这样才润泽了一些关节,以至于没有崩塌,不至拮据,但也无法盈利,一切浮于微妙。
第二段有关秦妙斋,显然,这个虚妄的青年形象是那个战时年代,变革时期,新旧文化冲突中生长出的奇异果实,如果说,丁务源是一个圆滑的市侩,那么秦妙斋就是一个经典的无赖。
事情至此,两个人产生了绝妙的化学反应。
秦妙斋一度是丁务源的麻烦,成为了让丁务源深陷危机的直接原因,但最终,他却成为了解救者。
两人借着酒劲儿互相称颂着彼此的仁义道德。
无赖救了市侩,那谁是受害者呢?
显然是尤大兴。
尤大兴在最后一段中以变革者登场以失意者落幕,一个浸淫于西方的规则至上主义者,一种凌厉的处事方式,企图分辨对错是非,像一种无法抵挡的变革强音,但有趣的是,他娶了个旧式的妻子,一种秉持着圆滑价值观的女人。
这块空降的石头,最终被一滩内外交融的污水化解掉了。
这故事里最绝妙的点题之笔都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不经意的对白里。
丁务源慨叹着念叨,“苟且性命于乱世,有命活着就好。
”这是他价值观的根基。
最后出了乱子,农民在外面扮演暴民,伪知识分子在那里表演正义,一个市侩的领导者缩头缩脑地等待渔翁之利,多少事情都是如此同样的模型呢?
此刻,丁务源对尤太太讲,“我们先不问对错是非,先把事情解决了,好吧?
”引得女人拼命点头称是。
最坏的事情就藏在这一去一往的互动里,我们有一种文化,就是不问是非黑白,只求息事宁人,进而维护一种表面上的稳定,但每一次的敷衍和调和都给下次爆发积攒了更猛烈的弹药,更致命的是,人们都被如此的权宜之策搅乱了是非观,变成了一群刁蛮的无赖,然后,当权者又以这些底层者的刁蛮和不开化作为借口,拒绝给予他们权利和平等的对待,一切都陷入死循环,而到底又是谁和什么造就了这样混沌的困局?
这才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所提出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一个小小的农场,一条完整的人际关系链,一个人间微缩模型,它可以无限扩展,成为隐喻更大地界的小小标本。
这故事中的人物时常因为光影的缘故成了剪影,远远的,人们都虚了脸面和身段,轮廓和轮廓对话,有时,一切又都陷入一片黑暗,声音和声音对话,一切值得玩味的内容都在这片模糊不清之中氤氲。
一切都不用彻底明说,也都没人完全说明,意涵暧昧复杂,就如同丁务源那独特的笑声,只靠意会。
三太太在开场时疑惑地问,一切都那么好,可这农场为什么就不能盈利呢?
到故事收场,她还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她的困惑很真诚,毕竟,她与真实世界如此隔膜,或许有人觉得,那个农场里的世界,注定如此混沌下去,如果想真的解决问题,只能期盼一种革命式的暴烈行动,比如,那个正义的尤大兴就是这样想的,但终有一天,人们会发现,那暴烈的行动发生之后,等尘埃落定,一切仍然会回到那种超稳定结构的旧态之中。
这问题成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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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容易被忽略的电影,拍得很淡,演得也很淡,特别感谢评审有耐心看到它的妙处。
--第5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男主角,范伟今年我在电影院里总共看过两部内地黑白电影,一部是《八月》,一部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巧合的是,这两部电影也都在去年的第5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的颁奖典礼上大放异彩。
俗话说:好饭不怕晚。
在获奖将近一年之后,《不成问题的问题》终于悄然登上了内地大银幕,让期盼已久的我终于看到了这《不成问题的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吃得开的人,不管在哪本武侠小说中,总有一个八面玲珑的客栈掌柜,这种人通常是胖乎乎,满脸油光,不管看见谁,总是一副春光灿烂般的笑容,不管正道邪道都跟他是好朋友。
在《不成问题的问题》里,范伟饰演的丁务源无疑就是这个吃得开的掌柜。
面对三太太时,他乖巧的用上海话说出“会呀会呀”;面对上工偷懒大牌的工人们时,他和蔼的用四川话说着“要得要得”;面对心有成见的佟小姐时,他又会拽出句英文。
八面玲珑,一团和气,这么“懂事”的一个人,自然是谁都喜欢。
如果丁务源只是个“管家”,那他自然值得钦佩,可他的身份却是个“管事”,是树华农场的主任。
树华农场作为抗战大后方的一个物产丰富的农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个赔钱货,可它在丁务源的手上却偏偏是亏损,这着实让人想不通,但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人情世故”总得用钱,丁务源又不是魔术师,所以这拿钱的手自然就只能伸向树华农场的账本了。
单纯看丁务源这个人并没有多精彩,但把他和后来的主任尤大兴对比起来看,便有意思的多了。
他们两个就像是一个物体的正反面,有着截然相反的不同。
丁务源为人圆滑,但对农场管理一窍不通,在他的管理下农场线路老化,管理混乱,工人们偷鸡摸狗,迟到早退,农场物资不是被工人偷去换钱便是被丁务源拿去做人情;而海归博士尤大兴则为人正直,熟悉日常管理的各项事务,来到农场后积极改造生产生活田间,给工人们制定严格的规定,遇事亲力亲为,没多长时间,农场便实现了盈利。
如果你是树华农场的老板,你会选谁来管理这个农场?
相信所有人都会说选尤大兴,可偏偏结果是尤大兴灰头土脸的走了,丁务源却志得意满的回到了农场,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为什么能者走而庸者留呢?
,这其实就是片中“不成问题”背后的“问题”,而答案也很简单,因为这是在中国。
在中国社会中,“人情”有多重要已经不需要我多言,各位心中都有数。
你给我个面子,我给你个台阶,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是千百年的时光里沉淀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就是我们所谈论的“水平”。
不论在企业还是事业单位里,领导们几乎都是把“水平”放在考察下属的第一位。
你能力不够可以慢慢学,品德不好可以慢慢改,但水平不够,不懂得向领导表忠心,不懂得向下属表关心,不懂得向同事表爱心,那你能力再强也得滚蛋。
就像有人说过的那样:“你再厉害我就不用你怎么的,你把人得罪光了谁还给我干活?
”
片中有个小细节很耐心寻味,那就是在丁务源管理农场的时候,进出农场时要经过一道小独木桥,桥面极窄又不稳,谁都在上面都怕掉下去。
尤大兴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小独木桥改造成了高大的木板桥,宽阔又结实,走在上面稳稳当当。
而到了影片最后,这个地方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那个宽阔的木板桥没了,取而代之的还是原来那晃晃悠悠的小独木桥。
个中原因,不言自明却又耐人寻味。
关于丁务源,没法说太细,说太细了就不和谐,但每个人都能在他身上看出点什么东西。
就连我很少看文艺片的女朋友,在看过这部电影后也丝毫不觉得无聊,还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我终于知道当年那些国企是怎么倒闭的了”。
在这部电影里,丁务源是“极有分寸”的典型代表,而有个人则是“极没有分寸”的典型代表。
那就是秦妙斋,秦妙斋这个假艺术家其实也象征了一部分中国人,他们总觉着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成天想着从别人那里空手套白狼,这种小伎俩偏偏佟小姐那样的“白莲花”还勉强可以,但在丁务源和三太太这种高水平的人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
这种人看似精明其实却傻得可以,让丁务源几句忽悠便奋起高呼,成了别人手中的枪。
在我看来,一开始丁务源只是把秦妙斋当做自己的一个玩物而已,既可以调剂一下无聊的生活,又能帮着骗点无知文艺青年的钱。
可当秦妙斋喊出“这是咱们的农场”时,丁务源的杀心恐怕便有了。
蠢不要命,没有分寸才是真的要命,秦妙斋就像是书中的“阿Q”,动不动就拿自己当赵家人,可在人家赵家人眼里,你连条狗都不如。
像秦妙斋这种的人,在我们身边也总是可以找出一两个的。
而除了影片中大放异彩的几位男性,本片中镜头不少的三太太这个角色也值得玩味。
作为农场幕后老板许老板的三姨太,三太太这个枕边风吹起来那可是相当了得,在她看似漫不经心的三言两语中,丁务源成了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尤大兴成了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就连“他跟我是自家人”的佟老板,也在三太太的撒娇和委屈中,成了许老板堤防的对象。
三太太这个角色的设置,仿佛也为我们解释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很多贪腐官员在落马时,往往都是夫人陪着一起被抓,甚至有的人是在夫人被攻克之后,才迫不得已当了“贪官”。
枕边风,这个随着中华文化流传了千年的厉害之物,如今看来,依旧是法力无边。
影片的最后,殷桃饰演的尤太太孤独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一片模糊,却又吹来阵阵大风,让这个单纯又孤单的女人站立不稳。
片中那些“问题”在现实中看来都“不成问题”,像坚固的蛛网,像无处不在的风,历经千百年都不会改变,所有人都不太舒服的身处其中,却又幻想着自己是那个能适应一切“问题”的人。
正如影帝范伟所说,这是一部拍得很淡,演得也很淡的电影,但细细品味却处处都妙不可言。
黑白的画面,固定的镜头,时而出现的中国古典乐器的声音,让这部电影变得极像一副泼墨山水画。
镜头像个旁观者一样,远远的瞧着故事中的众人,几乎很少凑近了让我们看清楚每个人脸上的细小表情。
这也让坐在银幕前的我们,能够以一种更远的角度去看这个故事,当你站到足够远的角度再去看这部电影时,你会发现每个人的面目都很模糊,每个问题的答案也很模糊,像一滩滩墨迹,互相纠缠,哪怕过去一千年,依旧散不尽,化不开。
1. 农场股东会股东们对丁务源造成亏损心知肚明却张口无言,皆因从他那里得过诸多好处;各家得好处可以简短扼要地几个镜头交代,如此股东会便可以是个对比之下精彩的小小高潮,还让整体逻辑更完满,可是删了,不该。
取而代之的应是麻将桌上三太太等的一些言语,可是这样便把焦点从都得了好处转移成了许老爷一家,个人感觉是减分项。
2.同样减分的删改处理是丁务源辞掉人才而把人情关系户插进农场,导致农场懒怠成风。
3.其实三太太演得很好,我只是不明白给小少爷做生日那段非得拍小少爷来磕头是干嘛。
要说明给的红包也来自丁务源?
4.对明霞与尤大兴婚姻前情的处理是最不该删改的地方。
用尤大兴在英国没带新婚妻子的改编,以及明霞窗前百无聊赖的一个镜头想要凸显明霞的欲求不满与风情外溢吧?
(=_=)可是原作中关于尤大兴不懂婚姻随波逐流地随意选择结婚,以及明霞失恋后要借男人、婚姻撑脸面的心思,以及后续因果,才更抓住了人心深层的东西,即使到今天都不过时啊!
居然放弃了,而选择现在的呈现方式,导致这对夫妻尤其是妻子的情感表现始终十分古怪,更别提明霞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作为是导致尤大兴被赶走的节眼。
殷桃的表演有硬伤我就不提了。
5. 李会计去赶秦妙斋那段戏,不是太明白重要性何在。
6.丁务源狼狈归来说明落水那段传奇戏,给秦妙斋用作泼给尤大兴的污水之一,感觉说服力不太强7.对秦妙斋和佟小姐这条线的改编,倒是增加了可看性。
影院里多数的笑声出自此节。
8.吴教授失踪案的处理和呼应恰到好处,是片中难得的简洁精彩。
9.穿针引线的三太太,及其表演,赞赞赞。
刚在东京国际电影节拿下“最佳艺术贡献奖”的《不成问题的问题》,成了今年华语电影最后,也是最大的惊喜。
除了在东京国际电影节有所斩获之外,还入围了金马影展的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改编剧本。
十月底的时候,《不成问题的问题》在北京电影学院放映。
结束时,影厅里响起了两波掌声,多是来自一群平日对电影最挑剔的媒体和影评人。
大家都静坐着等待其他“惊喜”的发生。
直到后座的导演——梅峰站了起来,和大家示意,“今天没有安排对话,只是看片,谢谢大家。
”导演梅峰对于一般观众来说,可能相对陌生,实际上他和大家熟知的曹保平、薛晓路一样,都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文学系教师,实打实的“学院派”。
同时,梅峰也是娄烨的老搭档,两人合作过《紫蝴蝶》、《春风沉醉的夜晚》、《浮城谜事》等作品,更曾凭借《春风沉醉的夜晚》获得第6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
《不成问题的问题》改编自老舍发表于1943年的同名短篇小说,讲述了在抗日战争时期重庆大后方的树华农场在前后两任主任管理下,整个农场经营情况变化的故事。
本身恰巧看过小说,相比起老舍其他作品,这篇小说在我概念里算是老舍难改编的作品之一,小说虽然元素繁杂,人物立体,但故事性偏弱,对于极具戏剧化的电影来说,颇有难度。
不过,梅峰通过增加配角戏份的方式,如三太太、童小姐、农场主等人物,从这些配角和两位主任——丁务源和尤大兴的互动——两家股东在人手安排上的较劲,把整个主题描绘的更深刻。
“没有问题”是男主角——丁务源的口头禅,上到场主,下至农场工人,任何事情都能被丁主任处理的服服帖帖,方方面面都表现出丁主任的阿谀奉承、八面玲珑。
表面上把所有事情搞定,也给他自己贪污、争权做了很好的遮挡。
此前我特地重温了小说,阅读时脑中的影像更明晰,尤其是丁务源的形象直接代入了范伟的模样。
可以说,范伟于“丁务源”一角,就如冯小刚于“六爷”(《老炮儿》一角),就是量身定制。
观众容易对演员会有一个定性,认为某个演员就应该是某种特有的套路。
这部作品里,范伟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丁务源”本身带点喜剧性,但是并没有因此,在演绎上让观众想到小品里的那个范伟,不仅保持了他自有的喜剧性质,更演出了反差的悲剧效果。
其他的人物改编,相较于原著而言,都做了一些“适当”的变动,尤其是秦妙斋这个形象,改编的非常有意思。
秦妙斋本身在小说里,确实是一个离家的富家子弟,但是在电影里,他的身份走向非常极端,变得更暧昧隐晦,仅仅自诩艺术家、富家子弟。
虽然他遇见场主家小姐能以最简单的外语来招呼,但本质上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拖欠农场房租、在好友遇难时也不顾、想着办法赶走对自己不利的尤大兴。
在他的身上,小市民的市侩感和庸俗样貌暴露无遗。
在拍摄场景上,导演也力求真实,选择了重庆白沙镇——也是当年抗日时期大后方的地点——进行拍摄,极大可能的还原了原著中的场景样貌。
此外,有别于其他电影在演员口音、方言这些细节上的不注重,这部电影能在方言上,保持了“苛求”的态度,也保持了全片的质感,是最让我觉得惊喜的。
农场场主本身是从上海逃到大后方避难的财主,嘴里说着上海话,其他多是本地操着重庆话的工人,除此之外,混杂了其他方言的人物。
多方言的混杂,把整个时代从底端升华到现实,虽然远离战火,整体仍是一个混乱的环境,大家都是彼此互相抱团。
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唯独左右逢源的丁主任不会有自己的方言,他见场主夫人可以来句简单的上海话,和农场工人又参杂几句重庆话。
这些细节在当下的电影里,都是非常难得的。
除了改编的精良和细节的用心,在整体视听风格上也有强有力的表现。
镜头多用固定的景深拍摄方式,较有玩味的把所有人框在一个场景之中,配上黑白摄影,就像是当时整个封建思想把人框的死死的,没有机会逃脱出去。
原著本身像一个永不过时的黑色寓言,通过前后两任主任的不同管理方式告诉人们,无论在中国的任何地方,一个人只有处事圆滑,并依靠强大的人际背景关系,才可以在社会上寻求一席之地,否则,一切都无能无力。
影片中多次说到农场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但其实是“反世外桃源”的存在。
即使外边战火连绵,这里也充斥了一群有着封建思想的人,聚集了一堆充满劣根性的群众。
整个封闭的农场,装下的是一个时代悲剧的缩影。
影片中人们只有从外界通过一个摇晃的独木桥才能缓缓走进镜头,走进农场。
同样,当场景转换到重庆城中时,镜头也大多固定在农场主家门口,丁主任只能透过小小的门缝,和里面的侍女进行简短的沟通,用一扇小小的门就把那些世俗挡在门外。
影片中考究的黑白摄影,加上固定景深的长镜头,整体的镜头调度像极了侯孝贤风格,巧合的是,剪辑也是侯孝贤的御用剪辑师——廖庆松。
演员的入画和出画方式,像极了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中演员的走位。
梅峰为了追求表现最佳的景深效果,在空间上借鉴了中国上世纪50年代的影片,比如《小城之春》。
而且在配乐上,影片尽量以环境音为主,仅有在几个转场和高潮的时候,配上简单的器乐,就连最后片尾配乐的地方,也是简单的淡出形式。
本片以最简洁的电影手法,重点回归剧本的起承转合,人物的矛盾冲突,把故事和人物烘托起来,导演以丁务源、秦妙斋、尤大兴三人的前后出场,把整部电影处理成充满黑白讽刺意义的三幕剧。
全片就像是一个说书人,和观众娓娓道来,影片没有太激烈的高潮,直到影片结尾,大家才恍然明白它所表达的寓意。
而事实上,这个电影所表现的主题放在当下,一切都“不成问题”。
原文发表|外滩画报 公众号
时隔一年,《不成问题的问题》终于在中国院线上映了。
一年前,影片先是在东京国际电影节斩获最佳艺术贡献奖,继而又在台北金马影展拿下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改编剧本两项大奖,毫无争议地跻身去年最受关注、同时也是水平最高的华语电影之列。
而令人吃惊的是,这不过是北影文学系副教授、电影编剧梅峰导演的第一部作品。
无论是故事层面对抗战历史和国民性的书写,还是手法和美学层面对民国电影的参照和回望,《不成问题的问题》都是极具地域性的——一部绝对东方,甚至绝对“中国”的“喻世明言”。
那些可爱又可恨的人情世故、家长里短,那些背地里的计谋、明面上的和气,不知道会不会让西方人困惑不已,但绝少不了中国人大呼鞭辟入里。
这便是影片之于国人的特殊意义,也是娄烨口中的“新文人电影”之于当下这个时代的特殊意义。
《不成问题的问题》改编自老舍先生发表于1943年的短篇小说。
故事发生在抗战期间陪都重庆附近的树华农场。
在原著中,此地没有战争,也没有“轰炸、屠杀与死亡”,“真值得被称为乱世的桃源。
”不过有趣的是,老舍先生偏偏在此句话前面加了半句“专凭风景来说”,可见此地朦胧的山水背后,终究还是藏了些叵测的东西。
架空的环境向来都是一块沙盘,它让整个事件的运转集中在内部,构成一种微缩的社会景观。
每一个形象自有其典型性和概括性,区区几个角色,往往有着超越史诗的深度和力度。
就像费穆导演的《小城之春》,看似专讲爱情,实则关乎国运,看似不出小城,其实能述尽整个时代。
从这点上看,作为编剧的梅峰选了个好底子,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还没开拍,恐怕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到底谁能在树华农场站稳脚?
这确实成个问题。
影片首先拎出了这根主线,对原著进行了十分精准的还原。
譬若丁务源,此人脸上有点发胖,连肉都是亮的,用时髦的话说,就是个“油腻的中年男子”。
他最大的优点是八面玲珑,最大的缺点是不务正业,一个让农场赔钱亏本,却让股东没法说个不字的人,不消说,就是小农经济和传统中国社会中诞生的国人样板。
秦妙斋和尤大兴则不同,他们接受过新式教育,前者一派清高,自称擅长西洋画却没人见过他施展什么本领,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后者正相反,空有一身本身却没人给他施展的空间,是个光练不说的“傻把式”。
三人的缠斗,可以说是社会动力的一种表征,而丁务源的最终获胜,也无疑灌注着老舍先生对中国社会去向的忧虑。
有趣的是,原著里丁务源两次重要的“活动”——一是尤大兴到达后丁务源伺机离开农场,“运动明霞和股东太太们,教他作个副主任”,二是结尾处丁务源把秦妙斋“交给保长带走”——在电影里都只是通过剪接进行暗示,没有任何正面表现,但两处留白处理无疑给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间,让人细思恐极。
毕竟,台面上的丁主任永远都是体面人,至于台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梅峰也清楚地意识到,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女性在中国社会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每一个男人的抉择和转折的背后,都少不了女性角色的参与,她们的种种举动,也必然是社会荒诞的另一种表达和形态。
于是,我们在片中看到、听到了原著里从没出现过的三太太和她厉害的耳边风,明白了三太太一曲《贵妃醉酒》里“顺了娘娘心,遂了娘娘意”的全新内涵。
台上的男人和幕后的女人,分别构成了问题的A面和B面,使得整部影片看上去格局虽小,但结构严整、五脏俱全。
除去添加新的角色,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对原著中的人物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编,比如尤太太就从原著中为着尤大兴不遭人记恨而主动“偷鸡蛋”变成了被动地“收鸡蛋”。
这个变动看似不起眼,却着实将漫画式的尖利讽刺变成了身处人情社会不得不“礼尚往来”的无奈,寄托了一缕战争时期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痛苦和对女性命运的忧思,而尤太太也正是因为这种微妙的改编,成为了全片中面向最多、情感最深的角色。
从这里看,影片虽然源自原著,但仔细想来又与原著不同;它试图在男性和女性、讽刺和认同之间寻找极其微妙的平衡感,让人既不会觉得太过辛辣,也不会有缺乏力度之感。
可以说,从编剧层面看,《不成问题的问题》绝对可以算是近年来最为用心、最为精巧的国产电影之一。
但影片的成熟绝不仅来源于人物的叙写,更出于拍摄技巧上的把控。
作为导演,梅峰在这部处女作里就展现了惊人的控制和完整的构思:一方面,全片绝大部分以固定的中景或全景镜头呈现,这既是师法于四十年代的著名电影导演郑君里、沈浮、费穆等等,使得影片在整体气质上贴近民国电影,也是故意以旁观的视角去除对人物的主观带入,避免观众始终被剧中人物的情绪感染的可能。
另一方面,影片中的人物无论是外形还是心理都是高度写实的工笔描绘,而环境是相对简洁而写意的,一个场景中甚至只有一桌、一椅、二三枝芦花。
在这种情况下,人物凸显在画框之内,观众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到几个人物的身上,并随着剧情的发展揣测他们的动机,体会他们的对话,关注他们的行动,分析他们的处境。
在此基础上,影片去掉了早期中国电影中生涩、过时的手法,加入了一些现代元素和视觉隐喻,比如影片的美术设计故意把秦妙斋屋里的家具做歪,展现出人物的性格特点,又如影片用一个完整的镜头描绘尤大兴建造的木板桥有多宽阔结实,却不让除了尤太太之外的任何人走上桥去,以此显示出新主任的势单力孤。
所有这些,都为影片添加了另一层趣味,创造出一个个与众不同的空间,使得梅峰完成了编剧向导演的蜕变。
影片结尾,丁主任支走了尤大兴和秦妙斋,而妙斋的被捕几乎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尤为“妙哉”。
丁务源望着农场的山山水水,心中可算是感慨万千,所以他一语双关地说明年结了果,肯定可以赚钱。
不过,老舍先生却没有“站在希望的田野上”,他只是给了一句“果子结得越多,农场也不知怎么越赔钱”,因为他明镜儿似的知道笔下这个人物的全部底细:丁务源不爱这个地方,也不太明白什么是世外桃源;他只是活着,舒服活着,这是他的动机,他的目的。
尤太太则不然。
她走的时候,面向农场的袅袅青烟,背影里写满了乡愁和留恋,写满了安土重迁。
自2016年起,梅峰执导的《不成问题的问题》在各大电影节斩获不少奖项,今年11月在国内院线的上映,让影迷们终于有机会一睹这部书卷气极浓的“新文人电影”。
影片的主创人员几乎清一色是北京电影学院一线中青年骨干教师,在老舍先生原有的雅讽戏谑文字基础之上,以中国古典主义审美为准则,结合现代视听语言,贡献出今年最惊喜的国产佳作之一。
老舍的原著是两万多字的短篇小说,以抗战时期的大后方为背景,讲述精明能干的农场管理者丁务源从容应对股东质问其赔钱,周旋于各色人等,用尽手段,终于得以保住职位。
老舍先生不愧为语言大师,白描功力绝佳,平淡简单的零散字词经他一组装,竟生出无限的凝练妙义,通篇的鲜活人物群像跃然纸上;语言风格幽默犀利,然而又含着无限的愤懑与悲悯,在表象欢快的叙述下,实则蕴意了深沉的悲哀。
把握住这些要点,梅峰对原著的改编相当成功。
影片整体风格走简洁优美低调的路线,清淡至简、烟云雾霭的水墨风是典型的古典主义审美倾向,远望冷冽清明、水波不兴,近观暗流奔涌、跌宕起伏,克制疏离之下戏剧性依然非常强劲,这一方面得益于文本本身的戏剧张力,另一方面也是梅峰对作品改编的把控能力,依照三位男性的出场顺序隔为相辅相成的三幕剧,人物牵绊情节勾连,细处草蛇灰线,将抽象的、漫画式的文字打造成一个具象化的、可感的物质世界。
精妙改动一二原著里的场景一直停留于农场,如若改编成电影,视觉空间难免单调。
文字有留白遐想的余地,而影像则受限于视域范围。
影片的几个主要场景都设计成与空间主人相得益彰的氛围,丁务源的卧室方正整洁,契合他四平八稳、八面玲珑的作风;秦妙斋的房间倾斜凌乱,暗指此人浮夸聒噪、不务正业;尤大兴的寄居处局促仓皇,显示此地并非是一个久居之地;许宅的内景是典型的中国大户人家,深门大院,重重方圆门框里的玲珑诡谲;以及少爷生日那天的楼上楼下设计,都带有明显的阶层指涉成分;办公大厅的亮堂宽敞,恰如舞台中央,是本片舞台化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空间的设定,让影片的叙事层次丰富起来,并保证观众观影兴致的热情。
原著里的人物关系较简单,股东们及其家属并未过多着墨(电影中有较多戏份的三太太与佟小姐是后来添设的),只以虚焦的背景出现在对丁务源的描述里。
对吴教授的失踪,原著只在结尾一笔带过,而电影中自秦妙斋一出场,就给到教授失踪的镜头,或许观众还会心生疑窦:此人究竟是何人?
也正因为这个疑虑,秦妙斋这个人物的中途出现,让不少观众都有出戏感,仿佛这个从天而降的伪艺术家与主线索割裂,直至结尾才恍然大悟他的角色功能。
但原著中他的出场,也是半途突降,笔锋一转,他就现身在下一行的文字,开始夸夸其谈,细细想来倒也符合他不请自来的自来熟性格。
三太太这个人物在影片中相当亮眼,她在有意无意间推动了剧情的发展,无论是丁务源的得势失势,还是佟小姐的陷入与清醒,以及整个农场的发展走向,都与她不无关联。
佟小姐的加入,首先是巩固秦妙斋的形象,也将许、佟两家背后的权益争夺明朗化,更暗指整个大后方、整个中国的社会状况,所谓“前后吃紧,后方紧吃。
”从上海看飞机下蛋,到重庆搓麻将打发无聊日子,依稀可见《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影子。
原著中唯一的女性明霞,从原先的偷鸡蛋到被贿赂鸡蛋,细节稍作改变以保持人物的美好,并略去恋爱史一段以保全主线简洁。
影像基调细数三幕剧既以人物划分,又以镜头质感切分,规整清晰。
丁务源部分多以固定机头为主,秦妙斋部分有手持镜头的加入,而到尤大兴的部分照明度愈低,风雨悲兮,如主创所言,强调一种“大地感”。
影片以黑白片呈现,引起很多讨论,梅峰则表示这是为了刻意间离出一个意想中的“民国”,是存于记忆中的历史,也更符合现代人遥望过去的目光。
不少观众在观后都表示这并非是一部纯粹的黑白片,很多段落都呈现出一种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尤其在照明度最低的最后一章,非黑非白的色调尤其明显。
其实本片是彩色调成黑白,摄影师为了避免过于锐利的视觉效果,将色温调错并保持错误的灰色调,致使有些观众感受到某种虚焦。
这种“做旧”的方法,既保持了当时「现实」的真相,也不至于沦落到庸俗的民国想象中去,并用一种略带仪式感的凝重舞台腔牢牢压住,不让改编后多出来的人和事造成旁枝逸出,在整体的影像基调上保持了一开始就制定的“优雅简洁”的目标。
虽是黑白片,但如细节如此考究的一部影片,如何呈现肌理层次呢?
大银幕上细细品味,我们会发现在用心的布光下,黑与白也能泛出如此丰富的层次。
摄影师参考卡拉瓦乔的用光方法,尽量回避能被看出的痕迹,尽量处理到无明显的光源存在。
如果画框中有明确光源,那也一定是为了叙事的需要,比如办公大厅中丁务源和尤大兴的对望,两人头顶都有明显的光源(凸显人物的轮廓),尤大兴左手边还有一盏台灯,意指两人的第一次冲突显形,尤大兴显然是站在有理的一边。
影片的空镜曼妙空灵,诗意逶迤,为细腻隽永的整体基调贡献良多,雾气氤氲的山城提供写意良方,表层覆盖了一层接近《小城之春》的外衣;而明争暗斗的剧情则注脚写实,两方面的平衡制约完成得相当不错。
从道具的摆设、自然的声效、言谈的腔调,我们都可以感受到一种浓浓的民国气韵,让人联想起《围城》里的书生意气、人情世故,后来看访谈,梅峰果然也谈到《围城》给他的影响,也强调“电影的整体视角是观察式的,不要强化主观介入。
”恰是遵循巴赞之“事件的完整性受到尊重”的原则,让重要的事情发生在中远景里,因此本片的景别都比较大,基本摒弃正反打,让事件流淌在一个自生发展的空间里,场面调度更多依靠的是人物自身的运动,这就使得观众更拥有观看话剧的错觉,当然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削弱影像的生活质感,是谓“匠气”。
醒世寓言永恒这一出以一农场映鉴世事格局、照射千秋人心不古的戏剧,时至今天仍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中国社会向来讲究人情关系、面子问题,生存的方方面面都关乎此二者。
丁务源能在农场亏本的情况下,依然稳坐一把手,就是抓准了股东们的心思,这一点在原著中体现得尤其明显。
场长是做大生意的,开农场是副业,赔点钱算什么!
股东们仰人鼻息,得罪了大老板才不合算——由此丁务源获得了生存空间。
影片将重点落在许老板和佟老板身上,两人虽是合伙人,却各有各的算计,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丁务源以逢迎姿态搞定上司,对待下属则春风化雨中笑里藏刀,先是与群众打成一片,暗中釜底抽薪,得势时沆瀣一气,失势时借刀杀人,虽无文化,厚黑学功夫一流,是典型跑江湖的奸猾之徒,也是宵小的缩影。
放大至当时的政治格局,这类人在后方紧吃,沉湎于溜须拍马换取高位,两面三刀以求在政权更替中如山不倒,在歌舞升平中浑然忘却战争,世事历来如此,时代的车轮何曾碾压过他们。
因此,务实勤勉的尤大兴们注定永远无法得势,一面被上司斥责以做事太较真、不考虑大局,一面在百姓中赢得“走狗”恶名,加上他执拗顶真的性格,失败在情理之中。
他也曾抱着满腔的热血回归祖国,冀望把血汗献给国家,用科学的方法与法律的生活建设新中国,谁承想实干家从来不适合惟“面子关系”至上的社会,最终只能痛苦地意识到“与这帮乌合之众搞不到一起”(乌合之众内部的分分合合也是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李会计与寿生就是典型)。
这个永恒的难题何止在战时,日光之下无新鲜事,今日又改善多少?
所谓伟大作品的永恒魅力,就在于其普世意义。
当尤大兴与明霞消失在来时的路上,阴云压顶,风雨欲来,当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载于《看电影·2017.12》
3.5。环境音,转场的配乐,再加上最后的片尾,演员的进入走出,很有侯孝贤的味道,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刺客聂隐娘》。不算上很喜欢,但是2016年至今看过算不错的华语电影~
2021.10.17 重看 掉两星
感觉这套固定机位中景的距离感旁观式美学风格和这个故事并不搭调。
两星给舍予,秦妙斋演的太难受
不成问题的问题往往都是拿不上台面的问题。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是一个暗藏波涛职场,各种左右逢源的把戏,道不尽作者对旧体制的失望无奈。故事是个好故事,但是电影一般,1.冗长拖沓、2.表演太戏剧化稍显做作。
中国式人情的深入浅出,做人还是做事的选择,投射到现代社会依旧清晰可立,相比范伟理所应当的好演技,张超的表演才是出乎意料的精彩。
几乎同样的题材,《背靠背,脸对脸》比这个精彩太多了。
3.7星。1.老舍原著好,角色塑造得好,好到直到今天都有现实意义,这片子就成功了一大半。2.尤太太猪队友,秦妙斋大贱人。3.剧本已经很有张力了,为啥导演还硬要拖慢节奏好似《聂隐娘》?4.为人处世是门科学,光靠“好人,努力”是不够的。5.人性本恶,都想偷懒。
古典 东方山水画里不显山不露水而成大气候的样子 这片子都有了 又是装傻的讽刺 不喜不怒地把自己人的问题点了 老舍的本事 这片子也有了 看的时候会想到脸对脸背靠背 想到围城 想到part of 一句顶一万句 一个故事的经典 除了影像化 还有永远的“合时宜”性
老舍的原著与其说是小说,更像是话剧或杂文,非常凝练的塑造了几个很标签很形象的人物,讽刺入骨。改变很难,静雅也沉闷。
形式就是一切,风格就是一切
3.5 黑白效果差,也冗长了些。几个人物刻画还不错。
很难评分,但从自己的感受来说是不喜欢的。黑色讽刺的基调,电影实在太颓废了,里面的大部分人物都在装腔作势,导致整个软绵绵的力气使不出来,观看时的情绪也宣泄不出来,看得挺难受的。
【台北金马影展展映】老舍小说改编。农场成为中国社会缩影。丁务源无能无才却能左右逢源上下贯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秦妙斋身无分文却能口吐莲花侃侃而谈,吃住全靠骗嘴耍赖。尤大兴正义有才,却不懂人情世故,被憎恨污蔑,排挤打压。很好,这很中国。范伟表演很棒。女性角色弱。后面稍显拖沓。四星半
灯光很成问题,我往前挪了三排,还是觉得暗!黑白影像很鸡肋。场面调度乏味,场景过于舞台化,这都是中远景摄影的必然,还好有范伟的表演(侯孝贤你睁大眼睛看看,好演员在中远景也是可以演出彩的)。弱化剧情冲突,侧重故事的客观视角,丁主任的留白改编得很有创意。票价里有《春热》的一半....三星半
太像舞台剧了,从构图到镜头再到表演与对白,简直就像一出话剧原封不动地搬上银幕。
25733
这基本上是日常观影生涯中最早场了(电影节除外) 幼儿园送好娃8:30 一路暴走竟然赶趟 片子挺好 老舍名著改编 文人电影 知识分子忧这忧那指这指那范儿 范伟影帝得到位 史依弘青衣姨太太惊艳 好男儿张超也还成 不过就是画面特别演职员字幕有种浓郁的电影频道感~
确实,好的部分都是老舍的。
文学气质浓厚,对中国人情社会的呈现入木三分。现代中国社会语境下的“中庸”文化仍然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主流,数百年来到是一直都没有过时,另外台词真的蛮厉害。